杨柳青南乡安文忠的表姑家,表姑正在收拾屋子,巧云走了进来。表姑热情地说:“哟,巧云来了。你妈妈的眼好点了吗?”巧云笑着答:“我就是来告诉婶子的,白衣庙的香火还真灵验,您带我去上香许愿后,我妈妈的眼病一天比一天好,今儿已经能看见锅碗瓢盆了。”表姑高兴地:“我说嘛,杨柳青那地方就是风水好,庙里的眼光娘娘比别处的都灵验。好哇,那一趟总算没白去。”巧云说:“婶子,等我妈妈的眼病好利落后,您还得带我去还愿吧。咱不能说话不算话,不能骗眼光娘娘。”表姑诚恳地:“那是,那是,愿是一定要还的。到时候我还带你去。”巧云扭扭捏捏的,脸色有些红润:“表姑,上次姓安的表舅家还给咱做饭吃,怪不好意思的。这一回我得带点礼品去谢谢人家。”表姑连忙摆手:“哎,不用,不用,那不是外人,吃得着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带你去。”巧云仍然坚持:“那哪儿行啊,人家的钱也是来得怪不容易的。您不说那个大表哥拉纤去潼关了吗,多辛苦。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吧?”表姑愣神算了算:“嗯,该回来了。”表姑突然警觉起来,瞪大眼瞅着巧云。巧云心里有事,脸一下子红得像晚霞。表姑说:“小丫头子,你心里想什么呢?说实话!”巧云扭捏道:“哎呀,婶子,人家什么也没想。”表姑突然动手去胳肢巧云:“不说实话,我让你笑个够!”巧云禁不住胳肢,笑得在地上打滚求饶:“婶子,住手,我说,我说。”巧云笑得流出了眼泪,边擦边说:“哎呀,婶子,您就别再难为我了。”表姑笑道:“好,我不难为你,我替你说了吧。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你不错眼珠地看我那表侄安文忠。其实,我早有那心气儿,领你去他们家为的就是让你见见他。好侄女,你既然有这心思,那太好了,就包我身上,我保证让你们成!”巧云难为情地:“哎呀,婶子,您说那么多干吗?”表姑:“啊,嫌我说得多了?你不愿意了?那好,我就不管了。”巧云着急地:“哎呀,婶子,您就别逗我了。”表姑爽朗地大笑。
杨柳青运河码头上,乔老大在收拾船上的绳索、篷布等用具,柳霞在船舱里收拾锅碗瓢盆。二丫头总想帮乔老大做点什么,乔老大躲着他,没好气地:“二丫头,让你走你怎么还不走,船工们早就都回去了,你也回家看看去吧。”二丫头偷瞥了柳霞一眼:“我回家也没事。”乔老大:“我这儿也没事,有活时再喊你。你走吧!”柳霞瞪着眼:“爸,他不走就让他在那儿站着去。”二丫头:“你就这么讨厌我,我五大三粗浑身是力气哪儿不好?”柳霞轻蔑地:“没事干上那边拔树去。年画上画着呢,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有力气你也去吧。”二丫头认起真来:“柳霞,你真让我拔?你要是看着高兴,我真拔给你看!”乔老大呵斥道:“别听她瞎说!你快走!”这时,表姑和巧云正从此路过。表姑高腔大嗓地喊:“哟,乔老大,轰谁呢,这么不客气。”乔老大抬头一看:“哟嗬,我说这么震耳朵呢,原来是扯大姑来了。”表姑回敬道:“谁扯,谁扯,说我扯的也就你这头老倔驴!”乔老大:“嘿嘿,不说不笑不热闹嘛。喊你姑奶奶行了吧。姑奶奶不在你那个窝里待着,跑镇上干吗来了?”“去白衣庙上香还愿,顺便去看看我表哥。哎,乔老大,我那表侄安文忠是不是跟你的船去了潼关?”乔老大:“是啊,怎么啦?”表姑高兴地:“这么说他回到家啦。哎呀,我的妈啊,这一趟我算没白跑。”乔老大笑道:“看把你高兴的。跟你说实话你别蹦高,安文忠没回来。”表姑急得瞪起了眼:“你说的是真话?”乔老大笑道:“不信你就去他家看。喂,扯大姑,是不是要给安文忠提亲呀?”表姑爽朗地:“是又怎么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个人不得这么着呀。”船舱里的柳霞听到这话一激灵,立刻钻出来,两眼冒火地看着岸上的两个女人。
二丫头很得意地看着柳霞笑。
表姑看见了柳霞,惊讶地:“乔老大,那是你女儿吗?”乔老大得意地:“是。我就这么一个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明知故问。”表姑大惊小怪地:“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个小黄毛丫头变得这么俊了。怎么样,愿意去南乡吗?我给你闺女找一个好婆家,有牛有车有好地的主儿。”柳霞一听更生气,一甩手不高兴地回了船舱。乔老大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推脱说:“丫头还小,等大一点再说吧。”表姑:“行,就让你闺女再大大吧。”安文忠的父亲安瑞章坐在院子里正为儿子缝补衣裳。表姑大嚷大喝地进来:“哟,你瞧瞧,我这个表哥手真巧,还会做针线活。”安瑞章猛抬头:“哟呵,是表妹来了。”安瑞章急忙起来迎接,却没能站起,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膝盖直哎哟。表姑急忙跑向前扶住,问是怎么了。
安瑞章痛苦地:“天气一要凉,腿疼病就犯。唉,都是拉纤这个活落下的病根。钱没挣多少,病却落到身上了。”表姑心疼地:“唉,你也真够不容易的。我那狠心的表嫂早班先走了,享福去了,把这一个家都扔给了你,你是又当爹又当娘,还有腿疼病,多累世啊。”表姑说着,命巧云搬个高凳子让表哥坐,自己拿起针线活替做起来。
巧云两眼滴溜一转,马上说:“婶子,这活让我来干,您陪表叔说说话吧。”表姑高兴地:“好哇。这孩子,真懂事。”巧云又说:“表叔有针线活都拿出来吧,我做针线活快着呢。”安瑞章感慨地:“这闺女多好啊,又手巧又勤快。唉,我就没有生个闺女的命,要是有,也是我一个帮手。”表姑快嘴快舌地:“这还不好办,你要是看着我这侄女好,就说给文忠做媳妇,不就成你的帮手了。哈哈哈哈!”巧云脸像红布:“婶子,你这嘴怎么乱说呀。我不缝了。”说着把手中的活儿扔进笸箩。
表姑把脸一绷:“你不缝我缝。”眼看婶子要拿到夹袄,巧云眼疾手快,抢先拿到手里。表姑咯咯地笑个不停。表姑见安瑞章也在笑,就问:“表哥,听说文忠留在潼关没回来?”安瑞章:“听他们说,文忠是在那边干货郎了。其实啊,我是真不想让他当纤夫了,常在水边走,容易得腿疼病。”表姑神秘地说:“表哥,过来,我跟你说个事。”表姑把安瑞章领进屋,巧云可坐不住了,心咚咚跳,眼总是往那边飞,希望能看出或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巧云听清了婶子最后一句话,她知道还要等一个月,心里一慌,不小心手被针扎了一下,巧云“哎哟”一声惊叫。
表姑带着巧云回家,又来到乔老大船边,故意高腔大嗓地喊:“乔老大,还忙着呐?”乔老大正在擦船,直起腰:“呀嗬,大妹子回来了,事情办完了?你表哥也没请你一顿。”表姑:“不啦,不啦,表哥要请,我没工夫吃。把大事办了就成。乔老大,这是我侄女巧云,长的够俊吧,给我表侄安文忠订下了。”巧云一惊,使劲拉拉婶子的衣襟。表姑把巧云的手拨拉掉。
乔老大感到很突然,很快又笑呵呵地:“啊,这是你的侄女呀,两头都是亲戚,好啊,好。”百米之外的运河边草地上,二丫头听到这话后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柳霞突然从船舱里钻出,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两个女人,流下痛苦的眼泪。
安文忠和高旺在杂货店趸货。他们不停地在货架上挑选着。
杂货店掌柜和另一位品茶老者说:“这一阵子干货郎的都挣钱了,三两天就能卖一担子货,一副货郎担子比我这杂货店都不少挣。”品茶老者说:“那是,官府招募的上千修路民夫可不是个小数目,围着他们转能不挣钱吗?”安文忠一听这话喜上眉梢,殷勤地去为老者续热茶,并客气地向掌柜说:“二位老先生,俺们是天津杨柳青人,随漕船拉纤来到贵地,想借贵宝地挣口饭吃。俺们干货郎是外行,还请二老多给点拨点拨。”品茶老者眉开眼笑地说:“这真是一个好娃子,很懂礼数哩。掌柜的,你是内行人,你快说道说道,帮帮这俩天津杨柳青的娃子。”杂货店掌柜笑道:“其实,帮了你们也就等于帮了我自己,你们卖的货多,也就在我这儿上的货多,这是两头合适的买卖嘛。”安文忠赶紧说:“是的,是的,掌柜的话没有错。”杂货店掌柜说:“干货郎这一行,要是只靠走乡串村可不行,那能挣几个钱?你们就跟着修路队卖货,那可是上千人的民夫队伍啊,还是月月都有钱粮的。有些货郎怕这怕那,怕遭土匪抢劫,其实没事,土匪哪看得上货郎?官府修的是古丝绸之路,是通向新疆的古驿道、大官道,好几千里呢,这银子哪天才能挣完?”老者很高兴地说:“呵呵,这俩娃子命不错,这大好机会让他们赶上了。”安文忠惊喜地和高旺对看一眼,赶紧向二位老者作揖表示感谢。
在安文忠做货郎生意附近有一个崔家庄,崔家庄有一个地方上很有名的人叫崔化龙。崔化龙善于使枪弄棒,参加科举考中了武举人。但是官府除了他的功名,又移花接木将这一功名卖给他人。崔化龙怀恨在心,总是想报复。
崔化龙院子的一角是沙土地面,靠墙有一个插刀枪剑戟的兵器架,也有石锁、沙袋之类的健身器,这里显然是一个小型演武场。
崔化龙正在院子里“嚯、嚯”地磨刀。他把大刀片磨得锃光瓦亮,但还不罢休,仍在一次一次地试刀锋,又磨。
崔大爷和崔大娘从屋里出来阻拦。大娘哭着说:“龙娃子,你不能去干杀人的事,这口冤气咱就忍了吧。”崔大爷也一脸严肃地说:“化龙,你怎么这么固执,说你一遍又一遍你就是不听!人怎么不能活一辈子,干吗非要干反朝廷的事,那是闹着玩的吗?你把刀放下,给我回屋去,老老实实过农家日子就完了。”崔化龙一脸怒气,圆睁豹眼,火戗戗地吼道:“你们都做啥,都让我受这窝囊气,你们要憋死我!我是有理的人,有理为啥要受这冤枉气?我就是不受!死也不受!死了也比活受好!我苦练武功十余年,好不容易考中武举人,佟献畴那个狗官为啥要剥夺我的名分去卖给他人。这笔账我非跟他算清不可!”崔大娘说:“让你去送礼你不送,找官府办事哪有不送礼的?”崔化龙暴跳起来:“我凭的是真本事,我本来是要报效朝廷的,万没想到朝廷居然养了这么一批混蛋昏官,靠真本事考中的举人不能中,没有一点才能的白痴却能花钱买来功名。
我去喊冤告状又遭官官相护,反而我这个有理的人败了官司。哼!他娘的,这样的朝廷还保它做啥,不如反了!”崔大爷央求道:“化龙啊,这一步走不得,你走出去这一步,再想回头可就难了。你一个平民百姓能有多大本事去反官府反朝廷,你那不是自取灭亡吗!”崔化龙“霍”地站起:“爹、娘,你们都不要说了,我知道我该怎样活着。你们说的那个活法我没法接受。爹、娘,孩儿不听话,孩儿去了。您二老多保重!”崔化龙说完,向爹娘磕了几个头,起身义无返顾地走出大门。
崔化龙找到他的弟兄石青和韩黑子,三人在油灯下饮酒。
崔化龙端起一碗酒:“石青兄弟,黑子兄弟,这一次仇我不报是不行了,心里放不下,没法活了,忍气吞声地活着会憋死我的!来,二位兄弟,我再陪你们干了这一碗。”石青干了那碗酒说:“化龙大哥,这事放我身上我也会受不了,也会这么干的,黑子你说是不是?”黑子点头:“还啰嗦个啥,杀了那狗官佟献畴就得了!是官府逼着咱们反,不反怎么行?”石青一拳砸在桌子上:“对,狗官佟献畴早就该杀,他已经做过不少坏事,不能再让他为所欲为了!”崔化龙把手一摆:“这事我一个人去做,没你们的事,没必要让你们也背上反朝廷的罪名。”石青反驳道:“你一个人去知府衙门,那怎么行?万一有个闪失我们俩不得后悔一辈子。不行,我们必须跟你一块儿去!”韩黑子说:“对!一块儿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石青慎重地:“知府衙内有巡捕,那些人也都有功夫,不能小瞧了他们。”崔化龙默默地看他们一眼,不再说话。
三人身穿巡捕衣,趁夜色在知府衙门外徘徊。一个人将绳索上的倒钩抛向高墙,使劲拉了拉,然后攀索上墙,轻如飞燕般到了高墙上。另二人也如法上了高墙。三人仍用绳索倒钩下到墙内。
崔化龙向石青和韩黑子耳语。二人点头。随后,崔化龙在前,二人在后,一字排开,假装巡夜的巡捕在衙内大模大样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