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忠和高旺又来到修路军民驻地外卖货。有很多军兵和民夫与他们两人打着招呼,可以看出他们两人已与修路人混得很熟。安文忠的货郎担子周围围满了人,显然是忙不过来。
许三贵过来主动帮忙,替安文忠卖货、收钱。
一个军兵说:“安掌柜,记着下次给我捎来一双袜子。”民夫说:“我很想买一个铜烟嘴,你能给我捎来吗?”另一军兵取笑说:“安掌柜,下次给我捎来一个媳妇吧。”安文忠:“哈哈哈哈,也行,不过,我只能捎个泥的来。”民夫取笑说:“就给他捎个泥的,放他被窝里,撒点尿就让他在被窝里和泥做小人。”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
军兵一本正经地:“媳妇就不用捎了,我倒真想有一个笛子。”安文忠惊喜地:“你喜欢摆弄那玩意儿?我这儿有箫,想必你也会吹吧。”军兵:“是吗?快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安文忠快速从货郎担子底下掏出他心爱的箫。军兵接过去一试,果然能吹。军兵吹了两句家乡小调。
另一个军兵忍不住跟着唱起来:二月里来是春分,姐在屋中绣手巾。
两边绣的是花朵,中间又绣采花人。
营内的军兵听到有人唱小调,都跑出来看。陆陆续续,越聚越多。
三月里来三月三,昭君娘娘和北番。
琵琶弹过雁门关,泪眼汪汪望家园。
突然传来人的哭泣声。围听的军兵个个神情肃然。有人忍不住跟着抹眼泪。一个军兵说:“喂,喂,不要再唱了,让营官听见是要吃军棍的。”高旺不解地问:“这不是你们的家乡小调吗,有什么不好?”军兵说:“你没见有人哭鼻子抹泪吗?我们这一吹一唱,唱的弟兄们都想家,上峰要说我们是在动摇军心,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高旺:“噢,要这么说,还是别唱为好。”“弟兄们都来了,也别扫大家的兴,安掌柜吹一段你们家乡的小调给我们听,大家也乐呵乐呵。”安文忠不愿惹大家不高兴,便说:“好,我就吹一段。”军兵说:“别只是你自己吹,让高掌柜跟着唱。”高旺急忙躲闪:“不行,不行,我这破锣嗓子哪能唱曲儿!”安文忠:“让你唱你就唱,唱好唱歹有什么要紧,弟兄们难得一起乐乐。”高旺无奈地:“那好,我就献个丑吧。”安文忠吹起杨柳青小调的过门。高旺接着唱:天津城西杨柳青,有个美女白俊英。
妙手丹青会绘画,小佳人,十九冬。
……自从那一次与军兵同唱同乐后,杨柳青小调的旋律总是在安文忠耳畔回响,久久不能散去。也正是因为唱这小调,才撩拨起他们思念家乡的情绪。
冬去春来,安文忠和高旺一直没闲着,挣的钱越积越多。一天,安文忠说:“这些天忙的一直没工夫数钱,也不知挣多少了。”高旺立即说:“那就在这儿数数呗,一边歇着一边数,反正数钱也不累。”安文忠一摆手:“别!青天白日的,又是荒郊野外,可不能露富。要是你正在数钱,来了几个陌生人,你不是故意引诱人家当强盗吗?弄不好还得把你宰了,人家才能拿走钱。”高旺吓得伸出舌头说:“真是的。安大哥,还是你想得周到,咱别数了。”春风拂古镇,杨柳相依依。明媚春光的普照下,大运河显得格外精神靓丽,英姿焕发。
柳霞在杨柳青运河岸边洗衣服。岸边杨柳滴翠,绿树丛中百鸟争鸣。文昌阁和普亮宝塔等古建筑都掩映在一片绿色中。运河上时而有船飘过,运河北岸的青砖瓦房和亭台楼阁倒映在运河水中,景致很迷人。
柳霞边洗衣边哼唱杨柳青小调。柳霞拿起衣服正要往水里涮,突然发现水面上有人的倒影。她回头一看,又是二丫头。柳霞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没理他,继续洗衣服。二丫头厚着脸皮蹭过来,蹲在柳霞旁边:“我在对岸看你半天了,你就是不抬头看我。”柳霞没好气地:“你那是撑得难受,大小伙子不说找点活儿干挣点钱,总是西逛东逛,没出息!”二丫头:“我上哪儿挣钱去?我只给你家拉头纤,拉几年了,我怎么忍心再给别人家拉?你家有活我就干,你家船闲我就闲,我是跟定你家了。”柳霞微怒:“谁稀罕你!你不拉头纤,照样有人拉。”二丫头:“你别太伤人了好不好?喂,给你说个故事吧,别总是不高兴。你知道杨柳青的名字是谁给起的吗?是乾隆爷。乾隆爷来过咱杨柳青,就在这运河拐弯处看见河边有个洗衣服的村姑很漂亮。那村姑洗衣服的地方就是你这儿。”柳霞:“你瞎白话什么啊?”二丫头认真地:“我不是瞎白话,是真的,老人都这么说。那洗衣服的村姑太漂亮,把乾隆爷看愣了神。乾隆爷就问身旁的刘罗锅这里是什么地方。刘罗锅一时说不上来,他见岸边到处都是杨柳,顺口就说,这是杨柳青吧。乾隆爷一听,就夸这名字好,地方好。又说了一句,你猜乾隆爷又说了什么?”柳霞:“愿意说你就说,问我干嘛。”“乾隆爷说,啊,杨柳青这地方出美女呀。其实,你就是美女。柳霞,你知道你有多美吗?杨柳青的女子再没有比你好看的。要是乾隆爷再世看见了你,你非被乾隆爷选进宫去不可。”柳霞生气地:“去,去,去!又满嘴胡吣。滚,我不愿听你说话!”二丫头:“你对我别这么凶好不好?唉,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安文忠,可是,你想过没有,到头来你非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可。”柳霞一愣神,手中的活儿也停下了。但她没说话。
二丫头发现了这一点,心中暗喜,赶紧接着说:“安文忠出去已经一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你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吗?我估摸着,他可能是遇害了。”柳霞愤怒地举起捶衣棒向河边草上一砸:“别说了!”二丫头吓得一激灵:“你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说完我就走。柳霞,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该这么死心眼儿一直等下去。安文忠有这么几个可能,我说给你去思量。要么,他就是已经被人杀害当了外乡鬼,要么,他也许发了点小财已经在外面安家娶了老婆。总起来说,这么长时间没有半点音信,肯定没好事。我不说了,你也别着急,慢慢想一想,我说这话是不是对你好。我走了。”柳霞没回头,看着二丫头的倒影消失在河岸边。她委屈地流出了眼泪。
二丫头的话起了作用,搅得柳霞心里乱糟糟。她什么也干不下去了,又去安家问究竟。
安瑞章正坐在院子里择野菜,见柳霞进来了,急忙让座。柳霞手里提着半小袋棒子面,放到安瑞章面前:“大叔,给您一点棒子面。”安瑞章不好意思地:“唉,柳霞呀,你就别再惦记着我啦。你总往这儿拿东西,让你爸爸知道了,不得跟你生气呀。”柳霞:“我每次拿都是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不能让他知道。”安瑞章:“那也不成,你总这样让我心里过意不去。好孩子,以后别这样啦。”柳霞:“您又择野菜呢。这是谁挖来的,真嫩。”安瑞章:“是老三文玺。老二文发给别家的船拉纤去了白沟,老三文玺在家逮鱼摸虾挖野菜。文玺,你柳霞姐来了。”文玺答应着从屋里跑出。这是个年已十五岁的孩子,长得很虎实。文玺喊:“柳霞姐。
”柳霞:“唉。呀,你拿着弹弓子呐,又要出去玩呀。”文玺:“二秃子等我去小树林玩呢。我去了,柳霞姐。”柳霞:“好,你去吧。我跟大叔说说话。”文玺又回过头补一句:“我大哥到现在还不回来,真是!”柳霞脸红了:“我不是来找你大哥,我是找大叔说说话。”安瑞章:“小孩子,别理他。你家的漕船这一阵子活儿怎么样?”柳霞:“不行,活儿越来越少。大叔,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安瑞章:“还不是世道不安宁闹的。总打仗,总闹乱子,连皇家的运粮船都不从运河走了,都改成了海运,这运河不衰败才怪呢。再说,既然皇家都不用,也就没人拿钱整修,说不定以后会越来越不景气。”“安大哥还没有信儿吗?”安瑞章长叹:“唉,可说是呢,到现在没有一点音信,真让人放心不下。我真想到甘肃那边找他去,唉,也就是想想而已,怎么去得了?”柳霞不做声了,稍停片刻,竟很委屈地哭起来。
安瑞章慌神了:“哎,闺女,怎么了?你别哭,别哭。”柳霞不答,只是哭。
安瑞章:“柳霞,柳霞,别哭,有什么话你就说。哦,好孩子,听大叔的,你有话就冲大叔我说吧。”柳霞红着眼圈问:“大叔,您说文忠大哥他……”“他怎么了?”“他会不会出事?”安瑞章一愣,很快又镇定下来:“哈哈,闺女,你不用担那个心,文忠你还不知道吗,他做事谨慎着呢,心眼儿也不少,又不爱惹是非。没事,你放心吧。”柳霞:“可是,有人说西北那边土匪多,他和高旺会不会遇上土匪?”安瑞章:“那也不会。为什么这么说呢?你想啊,文忠他聪明着呢,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虽说他是身在他乡,我敢保证,他的心啊,肯定是在杨柳青。闺女,你说是吧。”柳霞对安瑞章的回答还算满意,但她仍然愁眉紧锁,又吭哧半天才好意思说出来:“大叔,文忠大哥会不会发了财,在那边娶媳妇安家不回来了?”安瑞章大笑:“哈哈哈,柳霞,你怎么什么事都想啊。你文忠大哥是那样的人吗?他是很恋家的,平时有几文钱也不舍得花,拉纤挣了工钱,逮鱼卖了钱,不管多少都给我。你说的那事不会发生,绝对不会。”柳霞眉头舒展开了,长叹道:“唉,我夜间总做噩梦,我真是很担心他。大叔,要不上卦摊算一卦?我想去,又不好意思。”安瑞章:“其实,卦摊也是估计着说。行,闺女,我抽空去卦摊算算,听听算卦先生怎么说。”柳霞脸上有了一丝笑模样,这才起身告辞。走几步又回头说:“大叔,我等他,不论等多长时间我也等!”安瑞章很感动,送走柳霞后,倒在炕上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文忠呀,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安瑞章正伤心地哭泣时,表姑带着巧云来了。
表姑惊讶地:“啊,表哥,你这是怎么了?文忠他出事了?”巧云也惊慌地看着安瑞章。安瑞章坐起:“唉,表妹,我这心里没底了。文忠去了这么长时间,到现在没有半点音信,我心里发慌啊。”表姑长出一口气:“啊,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得到什么不好的信了呢。你个大老爷们,怎么也有想不开的时候,有本事的男子汉就得出去闯!别说闯他个半年一年,就是十年八年也应该,守在家里干吗,守穷风啊。”安瑞章:“你这话说得轻巧,要真是十年八年不回来,怎么办?你非力主着给文忠和巧云定亲,要真定了,让巧云等十年八年的,那不就害巧云姑娘了。”表姑要说什么,看看巧云又把话咽了回去。巧云很难过的样子,在那儿低着头,摆弄着衣襟。
月上柳梢头时,二丫头躺在床上,月亮透过窗户射进来,照在他那张愁容满面的脸上。二丫头辗转反侧,说什么也睡不着。他的眼前像过电影似的闪现着柳霞对他的恶劣态度。他沮丧、愤怒,将拳头狠狠地捶在墙上。
突然,高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先给柳霞种上,等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乔老大再犟也犟不成了,只有走默认这一条道。”二丫头猛地坐起,眼睛贼亮。他在心里说,不能再拖了!他毅然下床,走出屋。屋门重重地关上。
二丫头出现在乔老大家院墙外,纵身蹿上土墙。他趴在墙头上,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正房东屋的窗户是黑的,这说明乔老大已经睡觉,正房西屋的窗户还亮着灯。二丫头心中惊喜又惊慌,他悄悄跳下墙头,但还是跳出了声音。
乔老大趴在炕头上抽烟,吸气时烟袋锅的火能照见他那刚毅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