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嵬双手跃动在面前的键盘间,圆桌上的浮空荧幕换过画面,基因模型的双螺旋结构迅速放大再迅速缩小,碱基对的排列蜿蜒妖娆。清了清嗓子,龙嵬继续道:“下面是机密计划——‘亿万的灵’。其实本来没什么好保密的,只是这东西存在风险,知道的人越少担心越少。如各位所知,‘未知’基因段被选择出来的物种不止有人类,其他生物也同样。但是由于它们没有明确的主观意识,所以元素也就不被明确应用。”
“再次明确一点,我们‘反人类’行动的目的,是建造所有物种都能和睦共生的伊甸园。”
“所以,我们要借助它们的力量,广袤的森林、翱翔的飞禽,和奔驰的野兽。”
说着,龙嵬抿了口手边的咖啡,目光抬高飘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林立的高楼、飞掠的机械、拥堵的车辆,看到了不知何方的原始地貌。
“我和雷绪的研究,也在徐鲚完成萤火与截音的同时结束了——基因全域化。大致意思是让所有物种诱变出相同的黏性末端,并解决了种间密码子的表达障碍,从而让亿万生物的性状可以任意直连……”雷绪侧过头来,咂着嘴打断了龙嵬的阐述:“啊呀呀,你这样说谁听得懂啊。我来说啦,就像——不同物种的性状是电脑、手机、移动硬盘,而黏性末端和表达障碍的解决是USB连接线。以前之所以鸟没有牙齿、蛇没有脚、老虎没翅膀,是因为缺了这根USB连接线,现在有了,想怎么拼随便。”
“咳咳”龙嵬把脸埋进咖啡杯里,低声接上:“嗯,雷绪的比喻很形象,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忽地,他的声音和脸一起埋进了杯子,“只是,鸟要牙齿、蛇要脚,来干什么?有人会笨到用‘画蛇添足’来比喻自己将要去干的事情吗……”最后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雷绪横过来一大眼,只可惜龙嵬眸光和咖啡混一起去了。特洛克伸了个懒腰,把自己莫名其妙的脸搁在圆桌上,下颚抽动:“可是还是不明白你们到底要去干什么?”
“啊呀呀——”雷绪几步跨过去,把他震动挡上的脑袋按停,冲着他耳朵大声喊:“你是什么脑子啊?现在地球上仅存的生态区在哪?”
特洛克刷的一下跳起来,不但没生气甚至欢欣鼓舞:“我家啊,我家旁边嘛!”嘴上没停又纵到莱克身边,他摇着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调到震动挡,“莱克,回家喽,回家喽。”
“喂喂,你们两个也照顾下我们这些没家的人的心情好不好。”勤在一边无奈地抚额,嘴里嘀咕却尽量小声,倒像是怕影响了他们的兴致。然后转过头,勤看向龙嵬终于从咖啡杯里抬起来的脸,问:“那么,风险是什么?”
龙嵬仰头靠上柔软的椅背,声音和静水一样没有波纹:“每一种兵器的开发,都有风险。”忽然坐起,目光直直地对上勤,龙嵬岔开话题:“有个小丫头要来我们这里,和那件事情一起,她交给你了。都是女孩子比较好沟通一点。”
雷绪偏过头来打岔:“不,我从没认为过勤是女孩子。啊,我错了,别动手,我自己走。”
摁了摁脑门,龙嵬感觉此刻的视觉,直接导致脑神经抽搐——雷绪一溜烟消失在电梯门缝里;发髻繁复却身手如豹的少女一脚轰在电梯门上,然后誓不罢休地冲向楼梯;两个要回家的游子,在一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谈论家国大事。
“我回去睡一会儿,你们也快点休息吧。明天一早出发。”作摇头无奈状,龙嵬哭笑不得地徒步上了三楼。
夕阳的光晕叠影成通向天空的航道,高空的掠影不时地划过,不时的却遮蔽了航道。发动机轰鸣的巨响,绵延在闪着粼粼红光的柏油路面上,林立的影子帮耀目的西辉装框,耸立的高塔像是热带丛林里最高的树,光线穿过灯塔的金属框架、透过玻璃落地窗,肆无忌惮地放射出去,像是将军满弓松弦的长箭,长到贯穿了这颗灰白的星球。
足够高的瞭望,可以发现,这的确是一颗灰白的星球。
海洋的面积因为人造陆地的关系,变成了全球面积的五分之一。森林的面积因为人类管理的关系,变成了陆地面积的千万分之一。
不再蔚蓝,不再碧绿,这颗星球上亿万的生灵,在灵长制定的秩序下生存着。
微弱的蓝和渺小的绿,像霉菌一样生长在这颗金属光泽闪耀的星球上。
硫祁,绝对是这些霉菌里最大的一片,尽管它是这块大陆上最小的一国。
硫祁和周边四国,信奉山川鸟兽,祈祷风调雨顺。云际的图腾摆满五国领土,象征五个共同的信仰永世和平。五国领土,大多荒无人烟,但却比这颗星球上其他地方都要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如果说“动物”这个词汇的存在,是由于忠陆、裔华、克里联邦首都仅有的三个动物馆;那么,“野生”之所以还存在,全部的原因就都在这里了。
然而当“野生”和“动物”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时,这里必然成了贪婪者的天堂。世界上仅存的野生动物都苟活在了这里,这将是怎样富丽堂皇的一个宝库,这将是多么纸醉金迷的一条财路。
要相信,就连有人说“世界上仅有那么一株郁金香”都可以让人类的经济肥皂泡一样地涨,更何况真正稀少的野生动物活生生地摆在人类面前。
仿佛稀少的东西能够满足人类泛滥的欲望,所以不管是吃是养是调戏是奴役,野生动物的市场从来都没有衰竭过。
唰——
切断风的呼啸拉长在硫祁领空,连机场都没有小国不存在防空。穿云破空的速度减缓下来,墨绿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勾画出每一根线条——赫然是四四方方普普通通的扁平长方体。
嚓——
长方体侧面划开一道门,金发的少年斜倚在门边,嘴里嘟囔着:“来这个地方还要用萤火,搞得像那些偷猎的一样。”仔细看可以发现,墨绿色长方体周围有飞舞的蓝色光点。
“你难道不知道硫祁的领空一直都是克里联邦在监控吗?还有,要是让他们见到这么‘朴素’的飞行器,我们会被看不起的。”出现在他背后的长发少年,唇角微翘,束起的乌丝飘飞如瀑。
金发少年猛地转过身去,却只见一只大手按在脸上,然后整个人从门口掉落下去,拉长了满腔的愤慨:“对我的设计有意见就直说……啊啊啊——龙嵬你要死了啊——”
“放心——死不掉的。”龙嵬朝下面大喊,随后也跳了下去。
白眼上翻,脑袋左斜,驾驶舱里的莱克看到了哥哥特洛克和自己一样无奈的表情。
唰——咔——啪啪——
着陆,却并不安全——雷绪拉断了十几根胳膊粗的树枝,最后还跌进一摊烂泥里。“呜啊”黑着一张锅底一样的脸,雷绪浮上来瞪着头顶树干上的龙嵬。
“真生气啦?算了嘛。难得洗次沼泽浴,我们的万千同龄人可是连沼泽长什么样子都还没见过呢。”龙嵬歪着头诙谐地笑,一改桀骜不羁的领袖姿容。
沉默了三秒,龙嵬的笑容僵了三秒,然后雷绪终于爆发出来:“你来倒是下来洗洗试试啊——”
讪笑着摇摇头,龙嵬两下飞跃到雷绪头顶,左手上拽着一根被压弯的树枝,右手拉起他还插在泥里膀子。大腿粗的树枝突然反弹,两个人一起脱离了沼泽地,落脚到软软的草地上。手里火苗翻转,龙嵬在雷绪身上一拍,满身污泥立刻干裂成块脱落下来。
“哼——那根树枝怎么不断掉,让你也下来洗个澡。”雷绪毫不领情地向前走去,龙嵬轻笑着跟上。“计算过的。这里树木的粗细和劲度系数的比值,不是我俩闲极无聊的时候测的吗?当时说是,怕哪天不小心弄断了这里的树。”
“你还有脸说?刚才这一下,死了多少树木茎秆细胞?”雷绪正嗔着,龙嵬的手腕上忽地响了两声短音。
“有目标出现啦?”
“嗯,前面五百米,一条正在打瞌睡的蟒蛇。呃——采一个细胞里的一点点蛋白质,应该不算偷猎吧。”龙嵬从腰后囊包里摸出来一根绣花针大小的玻璃管,飞身而去,前面的枝丫发出沙沙的声音。
嘀嘀。
雷绪手腕上的仪器也响了起来,划开投影屏幕,是一条函数曲线勾勒的鳄鱼。点开左下角龙嵬的头像,雷绪喊了声:“我们分头行动吧,太阳落山的时候汇合。”话落也不等对面回答就关闭了屏幕。
“怎么都是些冷血动物。”雷绪没来由地自嘲地笑,只留下一支晃动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