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勤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对她的纠缠丝毫不为所动。陈凤一赌气,嫁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二婚男——煤矿矿长,闹得秦勤心里觉得挺对不住陈凤。这件事过去也快五年了,每当碰到陈凤,秦勤都难免想起,难免内疚。
老太太为这事没少唠叨,现在又在老生常谈:“你看看你啊,当初要娶了陈凤那女子多好……”
秦勤接口道:“是啊,懂得照顾我,又讨您喜欢,您一定乐意为我们带孩子。”
老太太又说:“可你偏要娶个幼儿园的小丫头。”
秦勤又接口:“每天还得替她操心。”
老太太坚定地说:“对。”
秦勤嘴上没说心里却想:别看天鸽年纪小,从小也是父母娇生惯养的,但她懂事,儿子秦一博也是天鸽一手带大的,您省了多大的心。
这话他从没对母亲讲过,母亲从小吃了那么多的苦,省吃俭用供他哥俩读书,也是操劳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他不能责怪母亲什么。好在结婚后他们和母亲不在一起住,矛盾减少了许多。
老太太还在一旁唠叨:“看看家里乱的,她回来什么都不干吗?她不就是个小学老师吗?每天有那么忙吗?把家整成这样?你就这样顺着她?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
秦勤拧紧眉头:“妈,您不要这么说天鸽,当初是我看上了人家,当老师也是我帮她找的工作,她一个孤零零的外地女孩子能找什么样的工作?”
“看看,看看,说来说去还是她娘家人的问题,没能给她安排好工作,你看看你大嫂,多好啊。”
“妈,你以后不要那样说天鸽了,她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天鸽长大了,准备飞了……”
“准备飞了?咋的啦?”老太太瞪着疑惑的眼,惊奇地看着儿子。
“她辞了我给她找的工作,去了保险公司。”秦勤低声说。
“她辞职?经你同意了吗?”
秦勤没吭气,只是摇摇头。
老太太激动地大叫:“这不是蔫土匪吗?啊?那保险公司就一个骗钱的地方,她居然去那种地方?”老太太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她怎么越活越抽了,啊?那年妈的钱就是让保险公司骗的,你忘了?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老太太想起当年的事,又拍大腿又跺脚的,骂得更加起劲。
秦勤怎么能忘记呢?那时他十四岁,家里穷得叮当响,就靠着父亲每月三十几元的工资生活。那几百元钱是母亲省吃俭用了好几个年头才积攒下的,听一个做保险的说放保险公司比放银行利息还高呢,便交给了她,过了几天才发现被骗了。那笔钱现在想来不算什么,那时却能要了母亲的命,他忘不了母亲坐在床上一连哭了十几天的自责情景,他怎么能忘记呢?从那时起,他小小的心灵便对保险人埋下了仇视的种子,直到今天,反感之情依旧有增无减。
母亲还在唠唠叨叨,他不由地说道:“妈,你被骗关天鸽啥事嘛,又不是她做的。”
“反正一路货色,都是骗子。”老太太又开始怒气冲冲了。
秦勤只好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母亲,“您生了半天气消消火吧。”他在心里犯难,怎样平息母亲的怒火?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天鸽辞职,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干保险。
秦勤想着这些,准备收拾一下屋子,被老太太喝住:“放着,一个大男人干什么家务!”
秦勤只好转身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看看表快十二点半了,天鸽还没回来,秦勤又希望她晚点回来,别与母亲碰个正着。
秦勤不知道天鸽已经在家门口停留好一会儿了,她在门外听到婆婆的大呼小叫,一转身走了到街上,真想一赌气,模仿古代的《孔雀东南飞》一飞了之!
她形只影单地漫步在清冷的街头,光裸的地面又干又硬。一辆白底蓝边的豪华巴士呼啸着从马路上驶过,她清楚地看到车上的标志,是通向她家乡的。信天鸽又想念起爸爸妈妈,想起她们的那个宽敞干净的院落,想起年纪渐大孤独寂寞的爸爸,她的心头酸酸的。
在瑟瑟的寒风中走了很久,天鸽拉开包想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不翼而飞了。她的心里直冒火,手机里还存了好多客户名单呢。怎么办?冷静一想,找一个公话亭打通自己的电话,意外的是有个男声接了。
信天鸽急急忙忙地说:“您好,我是手机的主人……”天鸽怎么都没料到,由于自己的这个小失误竟成就了一段佳话良缘,当然,这是后话了。
8
晚上天鸽踏进家门时,婆婆已经走了,儿子像个肉团一样从卧室里摇晃着跑出来,两只小胖手捧着一只塑料玩具高兴地说:“妈妈,你看奶奶给我买的玩具。”
“喜欢吗?宝贝。”天鸽蹲下来。
“嗯。”儿子点着头鼓捣玩具,天鸽不由得心酸,婆婆从不舍得给儿子买玩具,偶然买上一个几块钱的小玩意儿,孩子就高兴得手舞之、足蹈之。
秦勤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一天跑哪去了?打电话也关机!”
天鸽没理会秦勤,对儿子说:“宝贝,自己玩去吧!”
小宝贝乖巧地点点头,捧着塑料玩具跑开了。天鸽自顾自地向卧室走去,把秦勤晾在了一边。秦勤本来计划从大局着想,不计较个人恩怨,好好和她谈谈的。他并不知道天鸽听到了母亲抱怨的话,也不知道天鸽没听到他为她辩解。
看到天鸽这种冰冷的态度,秦勤原本烦躁的心一溃千里,他一个箭步跨到天鸽面前,拽住她的胳膊忍着怒气说道:“臭丫头,和你说话没听到吗?”
“放开我。”天鸽的眼神像带了刀子,“我不想和你说话,一点都不想。”
“你凭什么不想和我说话?”秦勤用力拉扯着天鸽,天鸽挣不开他,而且被弄疼了。胀满的委屈化作泪水涌出来沾满睫毛:“你也就能欺负我,有本事你找你妈讲理去。我告诉你秦勤,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不管你妈同意不同意,保险我做定了。”
最后一句话,天鸽说得异常坚定,她既是在告诉秦勤,又是在告诉自己。秦勤缓缓松开天鸽,他感觉到了她的强大,他越来越无法驾驭这个小女人了。
儿子睡觉以后的时光本是属于两个大人的,可今天秦勤坐在客厅烦躁地翻着电视频道,天鸽则坐在书房里拿出今天领到的孤儿单开始整理。
保险行业有一句话:一日之计在于昨夜。前一天晚上要把当天的工作做个总结,再把第二天的工作内容安排好。天鸽数了数她今天领到的单子,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个,这对于新人来说是有点多,怨不得陈坚会专门嘱咐她呢。天鸽的心里既欣喜又有点不安,欣喜的是领导对她委以重任,不安的是她担心自己会处理不好客户的问题。
通过这段时间的经历,天鸽觉得这份工作并不平凡,并不像自己所料的那么简单。在西方,寿险代理人被称为传教士,是向人们传播爱和责任的天使。在日本,如果男人没有保单,是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的,没投保意味着三个原因:没钱,或者没健康,或者没责任心。这样的三无男谁会嫁给他呢?
想到保险是一项伟大而高尚的事业,想到自己做的事情这么有意义和价值,天鸽觉得自己也随之高尚起来。
她偷偷从门缝瞄了一眼客厅里的秦勤,看到他还在生气,心想:这次就不和他计较,主动讲和得了。
走进厨房,拿出一只长长的透明杯,倒了半杯橙汁儿,又掺了半杯青岛啤酒,本想放一颗喻示着心形的草莓,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只好拿几颗葡萄代替了。她剥去葡萄皮,用叉子给葡萄扎了几个洞,让葡萄汁流出来和饮料混合。
调好之后自己先尝了尝,味道酸酸甜甜,还带了一点辣,一点苦。秦勤嗜辣,苦味次之,他说辣是百味之首,所以其他味道才不易亲近。
天鸽端着调制好的饮品来到秦勤面前:“谁让我是爸爸的女儿,继承了他老人家宽容大度的优良品质呢,这次我就原谅你了,好不好?”
秦勤没有接受她的主动求和,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屏幕,天鸽只好坐在他的身边:“老公,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话好好说,有必要这样吗?又不是秦一博那样的三岁小孩。”
秦勤心里那个哭笑不得呀,怎么都成她的理了呢?刚才自己要和她好好谈,她使性子不理人,现在又说我是小孩子脾气了,秦勤斜一下眼:“我何过之有呢,要你原谅?”
天鸽把饮品递过去,秦勤脸色依旧没有缓和:“说清楚再喝。”
天鸽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好,既然如此,我就说了,我们都结婚这么久了,你母亲竟然还在你的面前提你从前的旧情人,而且你就允许她提,两人一唱一和的,比二人转都精彩嘛。”
“你都听见了?”秦勤一惊,“那我不是后来告诉她,不要再提了吗?你不能只听其一,不听其二吧。”
“我还真没听到你为我说半句话,秦勤你那个陈凤就那么好吗?值得你们母子惦记这么多年?”
“怎么说话呢,谁惦记了?”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在意她?”
“我在意她娶你干吗?这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以前明白,自从换了工作就糊涂了。”
“一样,一样,万里长城永不倒,不变。”秦勤举起左手做宣誓状。
天鸽故意说道:“那可不知道啊,除非你用实际行动表示。”
“什么行动?说吧,知道你有话。”
“你好好听我说说我们晨曦。”
秦勤立刻皱起浓眉,天鸽及时把那杯饮料凑到他的嘴边:“亲亲老公,爸爸,喝一口,美味极了。”
秦勤无可奈何地喝了一口。
“好了,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天鸽说道。
秦勤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天鸽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18世纪,在英国的一个小渔村,由于渔民出海捕鱼经常遇难,造成了许多支离破碎的家庭。于是,人们便不再出海打鱼,但不出海又活不下去,生活愈加困难。”天鸽观察着秦勤的表情,看到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继续说道:“村民们最后想出一个办法,成立互助会。出海前每家都拿出一些钱来放到一起,一旦有人遇难,就拿出一些钱来发给遇难者的家属,这种互助会的模式后来成了保险的雏形,发展至今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保险的真谛在于救死扶伤,雪中送炭——你能理解吗?”
秦勤没说话,眼睛看向电视屏幕,天鸽继续说:“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段时间,我从内心觉得自己很适合这份工作,从心灵到身体,完整的契合。我付出我快乐,我喜欢这种激情洋溢的工作氛围,享受这种进取挑战的生活状态,最重要的是我想依赖自己的能力从零开始尝试一次。而且我现在所就职的晨曦保险公司成立于建国初期,伴随着共和国一路成长……”
“已经具有将近六十年的悠久历史,并已发展成为寿险界赫赫有名的一面旗帜,是集品牌五百强和世界《财富》五百强于一身的双五百强企业。”秦勤接口说。
天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了解到这些会让你待到现在吗?傻帽。”
“你,那你都清楚我们公司了,还反对什么啊?对了,你母亲的事情我也听说过,这个我也能理解,毕竟有好多业务员违规操作,在销售时做了不合适的事情,从而导致人们对这个行业的误解甚至厌恶。可保险本身一点儿问题没有。无论我们喜欢保险还是厌恶保险,我们都应该走近它,去接触它,了解它,因为它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它是每一个家庭幸福生活的稳定器。公正地讲,任何一个行业都会有糟粕存在,这是人的问题,不是行业的问题,你觉得呢?”
秦勤觉得天鸽真的变了,是她成熟了?还是新的环境发掘了她的潜质?总之,她不再是哪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
但他对保险行业的成见根深蒂固,不可能消除,可是现在再去制止她,似乎也是徒劳。她的每一句话都透着坚决的味道。秦勤没有表态,转换了话题,两人七扯八扯地互开玩笑,时不时亲密地互相攻击一下,突然秦勤的心弦被搅乱了,不由分说地抱起天鸽走进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