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原名焕鼎,字寿铭,又字漱溟,后以字行;笔名寿民、瘦民、漱溟等。广西桂林人,1893年10月18日(清光绪十九年九月九日)出生于北京。其父梁济,字巨川,光绪十一年举人,在京城贵族那苏图家中任教(塾师),课其子女,后官拜内阁中书等职。梁济秉性笃实,有侠气,为清室忠臣,但思想比较开明。他认为:中国积弱,全为念书人专务虚文,与事实隔得太远之所致。因此,平时最看不起做文章的人,而以“务实”二字为其一贯的主张。所以,当梁漱溟6岁开始读书时,他便请来一位姓孟的老师,在家里教梁漱溟读《三字经》、《地球韵言》,而没有选读传统的《四书》,由此可见其父之教育思想状况。
梁济虽主张维新,但对清王朝还是忠心耿耿的。辛亥革命后,清朝灭亡,这对他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之后,他见民国政府也不过如此。官僚腐败,社会风气日下,道德沦丧而民不聊生,这使他内心非常痛苦,而且很矛盾。为了唤醒世人,他决心一死,故于1918年10月17日投身于积水潭,以自杀殉清。临死之前,曾留下《敬告士人》遗书。略谓:“我身为清朝之臣,在清亡之日,则必当忠于清,是以义为本位,非以清为本位也。”“我既见到国性不存,国将不国,必自我一人先殉之,而后唤起国人共知国性为立国之必要。”
梁济死后,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有一位《京话日报》的编辑吴宝训闻此讯息,非常感慨,随及也投湖自尽,继之以身殉清;新文化人物陈独秀、陶孟和等人,也非常关注此事,旋即在《新青年》上发表文章,就自杀是不是个人行为、是不是道德问题、有没有罪等开展讨论。可见梁济之死,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这是所料不到的事。
其子梁漱溟后来说:“先父以痛心固有文化之澌灭,而不惜以身殉之,捐生前夕,所遗敬告世书,其要语云,国性不存,我生何用。”“国性”二字,在梁漱溟看来就是指“固有的风教”。由此可见,梁济之死,不仅为了殉清,更重要的意义,是为了固有文化消失,而去以死来唤醒世人之关注。梁漱溟后来终生从事中国传统文化之研究,这其中原因之一,可能也是受到梁济思想的一些影响吧。
少年立志救国参加同盟会
梁漱溟自幼瘦弱多病。据说,他小时候不但瘦弱,而且还很呆笨,约莫6岁了,自己还不会穿裤子。有一天早晨,他母亲在隔屋喊他,问为何还不起床。他却大声气愤地回答说:“妹妹不给我穿裤子呀!”这么大还不会穿裤子,引得家里人都笑了。
大约是9岁的时候,有一次他拿着一串铜钱在院子里玩耍,忽然铜钱不见了,于是到处寻找并与家人吵闹,最后还是没有找到。第二天,他的父亲打扫庭院,发现桃树枝上挂着一串铜钱,知道是漱溟儿丢失挂在这里的,于是将它拣了起来,并不声张,也不责备他,用笔写了一张字条交给梁漱溟。上面写道:“一小儿在桃树下玩耍,偶将一串钱挂在树枝上而忘了,到处向人寻问,吵闹不休。次日其父扫庭院,见钱悬树上,乃指示之。小儿始自知其糊涂。”梁漱溟看完字条后,赶紧跑去一看,果然是自己丢失之物,不禁自怀惭意,正如其父所言真是糊涂得很!由于父亲采取启发教育,梁漱溟从小培养了一种自觉的精神。这对他后来善于动脑筋很有帮助。
梁漱溟7岁的时候,其父将他送入北京的第一所洋学堂,即“中西小学堂”读书。这所学校不仅教中文,而且还教授英文,其目的是想让学生扩大视野,学习西方的先进文化。不料次年爆发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学校停顿下来,英文就没有继续学下去了。之后,他又转了两个小学,到12岁时,又在家请塾师来教,13岁时又进“江苏小学堂”学习。以上这些便是梁漱溟少年时代求学的经历。后来他常说自己小学时代,前后经历过两度私塾、4个小学,指的就是上述这些。
1906年夏,他已14岁,考入了顺天学堂,在此读了五年半的中学。在学习过程中,除了能完成课堂作业外,对时事非常关心。当时北京出版的《北京日报》、《顺天日报》、《帝国日报》及上海出版的《申报》、《新闻报》等报纸,都是他每天必不可少的读物。此外,他还读梁启超主编的《新民丛报》及《国风报》等刊物。上述报刊对他了解世界形势及国家大事很有帮助,谈起时局来知识面很宽,不像是一个中学生的样子。踪上所述可见,他从小对政治就有一种特殊兴趣,与一般青少年大不一样。
其次,喜欢用脑深思,因此对人生问题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凡事要看它对人有没有好处和好处大小。假使于群于己都没有好处,那就是一件要不得的事了。掉转来说,如果于群于己都有极大好处,那便是天下的第一等事,就应该去做。这是他对人生问题的一个评判标准。至于对社会问题,他也有一个看法和主张。他认为:在政治改造运动上,可以用种种手段,甚至于可以用暗杀的办法,都是可以的,但反对排满、革命。在他看来,走和平改良的路,不仅收效快,而且对国家破坏性小,国际上也可避免干涉,因此对社会问题他主张走和平改良的道路。然而,他的这种主张与当时形势发展是不合拍的。后来清廷一天天失去人心,许多主张改良的立宪派人,也转向革命派。这时,梁漱溟在主张革命的同学甄元熙的影响下,思想开始转变了,而且还参与革命党并从事推翻清廷的活动。
自修佛学撰《究元决疑论》
1911年秋,梁于顺天中学毕业。同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武装起义成功,全国人心振奋。梁漱溟受革命形势的鼓舞,虽有机会去读书,但他不愿升学了。于是与甄元熙等人参加了中国同盟会在北方的革命组织——京、津、保支部,从此作为一个革命党人正式参加了组织,并任该支部创办的《民国报》编辑及外勤记者。该报社初设在天津,后移至北京。梁任外勤记者时,长驻北京,因为采访新闻,故常出入民国初年的临时参议院、国会及各党派之间。这时期,他与社会各方面接触较多,因而逐渐知道现实生活并不尽如当初自己的理想,于是对“革命”、“政治”、“伟大人物”等等的认识,皆有“不过如此”之感。尤其是官场中有些下流行径,鄙俗的心理,以及尖刻、狠毒、凶暴之事,使他感到厌倦和憎恶。而这时他的父亲对他的革命行动又不予支持,并明确地告诉他说:“立宪足以救国,何必革命。”又说:“吾家累世仕清,仅身以俟天命可已,不可从其后也。”在上述的思想及父亲的影响下,梁的革命意志开始动摇了。1913年春,中国同盟会改组为中国国民党;《民国报》也随之改组,汤漪主其事,这时他便退出了报社。
嗣后,梁的思想由激进转变为消极,在家闭户读佛学。这期间他父亲已辞职在家,家里的经济开支,全靠他在西北大学任教的大哥梁焕鼐来维持。至于他读佛家的书,开始的目的是想解决自己头脑中所产生的矛盾,即“苦”与“乐”之事。关于这个问题,他十分欣赏章太炎《俱分进化论》一文中所论述的道理,该文说:“从原始生物以来,其苦乐皆是相联并进的。特如高等动物至于人类,其所有乐愈进,其所有苦亦愈进。”如此往还,问题终不可得到解决。对这个问题,他看了许多书都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后来读佛典才逐渐明了:一切问题原来都是出自人类本身而不在外面,而人们却总向外面去求解决,实在是大错特错。所以他说:“放眼来看,有谁明见此呢?恐怕只有佛家了。其余诸子百家,古今中外圣哲,尽管他们存心解救生民苦难,而所走的路子全没有脱出这根本错误之外,都是不足取的。”于是,他此时的思想一转而趋向古印度人根本否定人生的出世的思想。由于存在这种思想,对当时残忍、黑暗的社会现象日趋不满,故于1911年冬及1912年冬,两度要去自杀,以求解脱自己的苦闷和愤恨。其结果都没有得逞,而被友人挽救护送回家了。(详见“访谈录”。)人虽如此得救,但皈依佛家的心愿,日益坚决。1913年春,在护送他二妹谨铭到西安任教途中,他开始戒晕吃素,想出家当和尚,后念及家父尚在,不忍心决然而去,但从此终身吃素,不食任何鱼、虾、猪肉之类,而每餐食量甚少,修身养性,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为其座右铭。
同年夏,其妹辞去教职,故又一起返回北京。回京后因西安寺庙里存有一部大藏经被人携走的事,他去拜访当时在京颇有名望的大律师黄远生。事情是这样的:西安有个佛庙,藏有一部大藏经,康有为到那里时看到了这佛经,便将它带出西安。此事传出后,西安各界人士大为震惊,于是将它追了回来,没被康有为带走。梁在西安听到此事,有些问题闹不清,因此跑去向黄律师请教有关法律方面的问题。黄当时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律师,没有丝毫的架子,非常客气地接待了这位年轻人。而且还诚恳地讲解了这个问题的性质,告诉他应该如何去做才好。黄那种谦和的态度和诚恳待人的作风,使他深受感动。之后,对黄产生极好印象。第二次,他便拿了一篇文章,即《晚周汉魏文钞自序》及他编辑的书稿,去向他请教,并希望他给予介绍,作一篇序。黄仔细地听了他的讲述,并认真地看了他的《自序》,认为编得很好,于是便欣然依允了。
梁漱溟这篇文章的大意是针对桐城派古文家姚鼐编的《古文辞类纂》而写的。他认为姚的书,所选的文章多是那样深奥的古文,注重艺术以耀观览的文字,用一句话来说是讲究形式美,而忽略了实用的价值。因此他在《自序》里说:“一民族之与立,文化也;文化之中心,学术也;学术所藉以存且进者厥为文字。存者叙述故典,综事之类也;进者扬摧新知,布意之类也。今举国以治古文,图耀观览而废综事布意之本务则是斫毁学术,阻逆文化而使吾族不得竞存于世界也。”基于这样的认识,他编这部《晚周汉魏文钞》,所选的文章多是从下列书中选出来的,如《礼记》、《墨子》、《孟子》、《荀子》、《韩非子》、《淮南子》、《盐铁论》、《论衡》、《潜夫论》等书,共十余万言。他在《自序》里说,晚周汉魏之文,可谓学者之文,而唐宋以后的古文,则可谓之文家之父。接着并解释道:“文家之文矜纵横则鸣异说,饰冲穆则守常论,旨义多无可取;学者之文中所主,不若是也。”“今日之计,学术为急;则省学者习文之力以治科学,固此当务也。”故“今兹之选,盖本斯旨”。后来在一些场合,他回忆起这部书时说,我所选的文章,内容都是很有哲学性、很有思想的,笔调不是桐城笔调。他们不要的,刚好是我所要的。踪上所述,可见梁编这部书,主要是考虑到社会的需要,从现实生活出发,为解决问题而做,其中贯彻一个求实的精神,可谓用心良苦。
黄远生看过梁的《自序》后,对其主张表示非常赞赏,后来为他写了一篇很长的序发表在《国民公报》上,题为《晚周汉魏文钞序》(见于《黄远生遗著》)。黄在这篇序言里,首先分析了中国文体的演变过程,然后指出文艺之中,文学与文章的区别,略谓:文章者,梁所谓综事布意,不以耀观览,在今则文法学修辞学之类属之;文学者,为确实学术以外之述作之总称,而通常以美文为限。并称:“近世以来学者病国群文质之俱敝,旧者重文词而谬于理解,新者重学说而拙于词章,故改革文体,菲薄古人之风,颇复潜滋暗长,若一二名人之薄韩文而崇子厚,若兹编之欲举晚周汉魏为作文资料,而删唐宋以下,皆此新潮流所鼓吹而出者也。梁君漱溟病古文辞之毗于美术,以为适用文字,惟晚周汉魏为近,因辑此钞,且谓此非教科书,聊为世人破古文辞之述执而已。”黄对梁的主张甚表赞同,他说:“古文家者,十有七八皆坐此累,大抵论教必尊孔,论伦理必尊孔教,论文必尊所谓古文,皆吾所谓****一孔之见,其于今日决当唾弃。”并称赞梁的见解说:“梁君所谓破古文之述执者,诚将质之百世而无疑也。”综上所述,足见黄对梁书之评价是相当高的。不过,后来此书交到商务印书馆,因故未能出版。梁费了很大工夫,结果只得了50元酬金便算完事了。他对此感到十分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