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的深夜,宁静而又美妙。
烦躁的一天,前半夜还是喧闹的,直到深夜才静了下来,这宁静是需要时刻净化的。
月亮斜挂在偏西的夜空,明朗而又清澈,像一个大冰盘似的,把整个夜空都冻得凝住了,星星颤抖地闪烁着微光。高伟雄壮的函谷关楼,在夜空中透了出来,背衬着深蓝色的夜空,显得庄严而又平静,近处两侧的土塬笼罩在影影绰绰的银纱中,倚在那里睡着了。穿垣而过的弘农河,白天是那样“哗哗”地喧闹着,此刻却像被月亮注入了“水银”,显得更白了,伸着懒腰躺在那里,偶尔发出鼾声。远近村庄瞬间有一点灯光,随着天际的流星,一划而过消失了。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而又美妙。
此时正是亥时与子时的交替时刻,也是夜与昼更换的时刻,也就是说,旧的将要过去,新的即将到来,它是一天中练气功的最好时刻。
修炼气功主要是强身养性,延年益寿。
在“书云轩”的院子里,李耳正在向尹喜、文子、徐甲传授他创编的“全真气功养身法”。只见院子当中插着三根大香,点燃后,青烟袅袅飘上,马上天与地接通。练气功是要讲究“天人合一”的,必须造成一种氛围,一种环境,有了这种特殊的环境,才能接到功,修炼得更好。
这些天来,尹喜、文子和徐甲发现,不管李耳平时有多忙、多累,他总是精神焕发,情绪饱满。而他们几个却精疲力尽、疲惫不堪,原因何在?在同样的条件下,他们正处在精力旺盛的时期,怎么赶不上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呢?
他们发现,李耳在累的时候,只要练上一会儿他创编的“全真气功养身法”,体力马上就能得到了恢复。他们几个再三要求,李耳才选在这个时刻,给他们传授此功的真法。
李耳在练功前,先给他们讲了功法的“四节”——调息、守玄、排浊、散意。
调息——调息能使心神安宁。通过调息,将呼吸之气调匀、细、柔、长,达到“致虚极,守静笃”,即把意识化为虚无状态,以后天之气换先天之气,并使先天之气通过后天之气而得到培补和充实。通过调息使体中之气自然澄清,使清气浮于上,浊气凝于下,为排浊打下基础。
在李耳创编的此功中,有一个“握固”动作。“握固”方法是这样的,就是屈大姆指于四小指下,以大姆指掐无名指根部指纹。这是有讲究的,握固与魂魄安也。此固精明目,留年还魂魄,邪气百毒不能人。练功时握固,有助于思想安宁。
守玄——守玄是指意气守在玄关窍。此窍在二目中间,“玄”即玄妙,指天,属阳,思想境界幽远。方法是采取定式意守,将心收回,存想于玄关内,通过意守,使中枢神经得到调整,从而使全身自然放松。
玄关部位是人体最敏感区,故有人在守关时,有麻、涨、跳、串等之感。练之既久,玄关部位有粟米大的定居之感,它是突然跳跃而动的。每则练功必则出现,这种现象是“一纪飞升”之物,也叫先天之性,或叫见性功。有了先天之性之后,就与宇宙之阳气相接,所以它能通灵。先天之性一出,再继续练功,下丹田(脐中和命门之间)就有一股热气徐徐上升,冲胸膛而散。这种现象一旦出现,每每练功都会有此现象,感到手、脚、面部等处发热,然后这股热气就会自动收聚于下丹田处。小腹中就像有一个热火炉揣在里边,这叫“离火”。“离火”是真气的一种,功夫练到这一步,就算真气守住了丹田。
守玄,要做到排除杂念,将心收回,心存呼吸,意存玄关。“泰山在前我不见,击雷破柱我不惊”,即听而不闻,视而不见。鼻息无声绵绵不绝,心存呼吸意存玄关,心生杂念要把它送到玄关中。
排浊——排浊即送阴符,就是将体内浊气和练功时被冲开的病气,从涌泉穴中排去,其方法是用心意和目光将全身之阴气、浊气、浊恶、结滞、邪气等,皆从涌泉排出。
从中医阴阳学上来讲,阳在上,阴在下,阳浮阴沉。意在脚心涌泉穴,阴气随意念到之,通过排浊,消除体内阴气、浊气,从而解放先天之气。练功时会感到涌泉穴有气感,有气流顺着下肢走,进而从涌泉穴中排去。
生活中不能不受七情六欲的干扰,脏腑随时都有浊气产生,通过练功排出浊气,体内真气就纯洁了。排浊,是练就一身纯阳之气,保持纯阳之体的关键,决不能忽视它。
散意——散意是意念充分放松,任其自然(即起念某事、某物、均随其便)。同时目光外射注视前方一点,以消除内视的疲劳,耳也不再闭纳,开始听到外界之音,这是复苏练功前的还原功法。
李耳讲完了“全真气功养身法”的基本要求后,接着就做示范动作,按照他编排的“预备——放松人静——祛邪——全真吐纳引导”的程序一步一步地进行。
练气功,最讲究一个“悟”字。教,只能教动作,但“悟”就不同了。有的人“悟”性高,很快就“悟一到了“真功”,有的人则“悟”的很慢,只在那儿重复动作,而不能得其“真功”。
结果果然如此。尹喜的“悟性”最高,很快就掌握了要领。文子次之。徐甲练了半晌,动作老是跟不上趟,不是错在那里,就是错在这里,气得他直跺脚,“我就这么笨,连这几个动作都做不好。”
李耳鼓励他:“练气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长期坚持练下去,那才会出真功。若是半途而废,也会损功的。所以,练气功,贵在以恒,只有在恒中才能享受练的其乐无穷。我都练了几十年,才达到这个水平,可还要坚持练下去。哪有一口吃成大胖子的?若有快速练成的秘诀,那就不叫气功了。”
尹喜和文子练了一阵后,都觉得身体轻松多了,也来了精神,问道:“老师,您是何时萌发了练气功,又怎样编的这套功法?”
李耳收了功,说道:“这套功法是生活逼出来的,具体说是南荣畴‘将’了我一‘军’,‘将’出来的!”
“南荣畴不是向您求教吗?”尹喜想起南荣畴向李耳求教的事,但从来不知道南荣畴曾“将”过李耳一“军”,问道,“他怎样‘将,您‘军’的?”
“他这一‘将’,‘将’得好啊!不然,我也不会萌发编排这套功法,以此来解除烦恼,修身养性。”于是,他讲了起来。
李耳有个弟子,名叫庚桑楚(也叫亢仓子),独得了李耳之道,住在北边的畏垒山上。他的仆人中有炫耀聪明的被辞去,他的侍女中有矜持的被疏远。敦朴的与他在一起,勤劳的留下使用。过了三年,畏垒丰收。畏垒的百姓相互说:“庚桑子刚来时,我们对他感到诧异。现在以短暂的时日来看他便觉不足,以长远的岁月看他却为有余。他差不多是圣人吧!大家为什么不一起举他为王,敬奉他呢?”
庚桑子听说要南面为君,心里很不愉快。弟子们觉得奇怪,庚桑子便说:“你们对我有什么奇怪的呢?春气蓬发而百草丛生,正逢秋季而万贯成熟。春季如秋季,难道无故能这样吗?乃是自然之道在运行。我听说至人,安居方丈小屋,而百姓随心所欲悠游自适。现在畏垒的百姓都有心把我敬奉于贤人之间,我难道是引人注目的人吗!面对李耳的教诲我因此感到不安。”
弟子南荣畴说:“不是吧。比如在小水沟里,大鱼无法转动身体,而小鱼却能来去自如;小丘陵上,巨兽无法隐蔽身体,而妖狐却适宜藏匿。况且尊贤援能,赏善施利,自古尧舜就是这样,何况畏垒的百姓呢?老师就听随他们吧。”
庚桑子说:“年轻人呀!含车的巨兽,独自离开山林,就不免於罗网的祸患;吞舟的大鱼,流出江河而失水,就会为蝼蚁而困苦。所以鸟兽不厌高飞,龟鳖不厌深入。全形养生的人,敛藏自己,也是不厌深远罢了。”
“尧舜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好称赞的呢!像他们这样的区别贤名善利,正如妄自穿凿垣墙来种植蓬蒿艾草一般。简择头发来梳,数点米粒来煮,察察然又怎能够救世呢!标举贤能则使人民互相倾轧,任用心智则使人民互相争盗,这些方法,不足以使人民淳厚。人民贪利心切,弄得子杀父,臣杀君,白天抢劫,正午挖墙。我告诉你们,大乱的根源,必定起于尧的时期,而流弊则存在于千载之后,必定会变得人吃人了。”
南荣畴惊异地问:“像我这样的年纪已经大了,要怎样学习才能达到您所说的境界呢?”
庚桑子说:“保全你的形体,护养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焦忧。像这样保持三年,就可以达到我所说的境界。”
南荣畴说:“眼睛的形状,我不知道彼此有什么不同,而盲人却不能看见;耳朵的形状,我不知道彼此有什么不同,而聋子却不能听到;心的形状,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同,而疯狂的人却不能自适。形体与形体之间坦然相通,或许由于物欲的间隔,使得彼此互相会通而不可得吗?现在您对我说:‘保全你的体形,护养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焦忧。’我努力求道只能达到在耳朵哩。
庚桑子说:“话说尽了。土蜂不能孵化大青虫,越鸡不能孵天鹅卵,而鲁鸡却能。鸡与鸡之问,性分并没有不同,所以能和不能的分别,乃是才能有大有小的缘故。现在我的才能小,不足以来教导你。你为什么不到南边去见李耳呢?”
南荣畴带上粮食’,经过七天七夜来到李耳那里。
李耳问:“你是从庚桑楚那里来的吗?”
南荣畴说:“是的。”
李耳说:“你为什么带那么多人来呢!”
南荣畴惊异地回头一看,后边并没有一个人!
李耳说:“你不知道我所说的吗?”
南荣畴羞愧地低下头,仰面叹息说:“现在我忘了自己的回答,因而忘了自己的所问。”
李耳又问:“怎么讲呢?”
南荣畴说:“要是不知道呢?人家说我愚昧。要是知道呢?反而危害自身。不行仁会伤害他人,行仁反而危害自身;不行义会伤害他人,行义反而伤害自己。我怎样才能避免这些?这三项是我所忧虑的,因此庚桑楚特意介绍我来向先生请教。”
李耳说:“刚才我看见你眉目问的神色,就知道你来的心意,现在又从你的谈话中得到证实。你茫然自失的样子好像丧失了父母,如同举着竿子去探寻大海。你像个流亡的人,迷惘啊!你想恢复自己的性情,却不知所从,可怜呀!”
南荣畴请求留在这里受业,求取所好,摒弃所恶。十天后自感愁困,又去见李耳。
李耳说:“你自行洗净,为什么还忧忧不安呢?可见心中溢溢然还有恶念存在。外扬的束缚不可被繁扰执着,要内心检束;内心的困扰不可被缪乱执着,要杜绝外界的诱惑。内外都受到束缚,即使是有道德的人也不能自持,何况是学道的人呢?”
南荣畴说:“村里的人有病,邻里前去问候他,病人能说出自己的病状,能够把病当作病,那就不足为病了。而我听到大道,好比吃药加重了病,我只希望听听护养生命的道理就够了。”
李耳说:“护养生命的道理,能使‘精神和形体,合一吗?能不分离吗?能不占卜便知吉凶吗?能不求分外吗?能适可而止吗?能舍弃外求而反身自求吗?能无拘无束吗?能纯真无知吗?能像婴儿吗?婴儿整天号哭而喉咙却不沙哑,这是和气纯厚的缘故;整天握拳而手不松脱,这是恪守本性的缘故;整天瞪眼而目不转睛,这是不驰心向外的缘故。行动时自由自在,安居时无挂无碍,顺物自然,随波共流,这就是护养生命的道理了。”
南荣畴说:“那么这就是至人的境界吗?”
李耳答道:“不是的。这只是执滞之心的消释,够得上吗?要是至人,求食於地与天同乐,不以人物利害而受搅扰,不立怪异,不图谋虑,不务俗事,无拘无束而去,纯真无知而来。这就是护养生命的道理。”
南荣畴问:“要是这样就达到了最高点吗?”
李耳答道:“还没有。我开始告诉你说:‘能像婴儿吗?’婴儿的举动无意无识,行动自由自在,身体像枯木而心灵像死灰,就这样,祸既不到,福也不来。福祸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人的灾害呢?”
南荣畴目光紧盯着涛涛不绝说着的李耳,用挑衅的语气问:“老师,您刚才讲护养生命的道理时连问了九句,精神与形体能合一吗?能不分离吗……如同一阵急风,扫去了我心中的乌云。那我要反问,怎样才能使精神与形体合一?怎样才能不分离?怎样不占卜便知吉凶?怎样能不求分外?怎样能适可而止?怎样能舍弃外求而反身自求?怎样能无拘无束?怎样能纯真无知?怎样能像婴儿和气纯厚?只提出问题,不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同样是得不到‘道’的。这就如同,没有风,扫不去云;没有船,过不了河;没有车,载不了东西;没有水,解不了渴,没有饭,填不了饿;没有衣,遮不了寒;没有房,避不了雨;没有雨,浇不了苗,没有光,照不了明……如此等等。”
李耳一惊,刹那间被“将”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刚才只知道点头称“是”的学生,怎么会突然爆发出如此一连串的“连珠炮”,使他张口结舌。
南荣畴继续发动着“进攻”:“老师刚才讲了,过多的奢求,其实是一种病,既然是病,就得吃药,不吃药是治不好的。可这药不同于普通的药!还有您刚才讲的,修养分几个境界,这就如同登天,没有梯子也是不行的,可这梯子也不是普通的梯子。”
李耳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觉得南荣畴的反问正中问题的要害。是呀,自己只是想到了所以然,却没有想到之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