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耳的著书问是坐北向南的三间大房,宽敞而明亮。尹喜可谓服务周到,一切都准备得应有尽有。靠西边是“书云轩”,李耳写书要查什么资料,十分方便。著书间东侧,有个大照壁,照壁前有一棵槐抱桐古树。槐树低矮而粗壮,像一个胖女人似的半仰着伸向空中。下部树干自然分成两条腿深深地扎在土中,上部树干像两条胳膊舒展着伸向天际,树中间就像个怀孕的大肚子,鼓鼓的挺在那里。就在这鼓起的肚子中间冒出了碗粗的一棵桐树,屹立在那里,桐树上大大的叶子,形成了一个伞盖,遮住了房顶;而槐树的叶子,也形成伞盖,遮住了房前的空地,人们都叫它“双伞槐抱桐”。这种自然形成的环境,对李耳的写作来说,是十分幽静和典雅的。当李耳写作有了倦意的时候,他可以到照壁前散步。李耳写作有个习惯,就是要反复考虑,反复推敲,直到考虑成熟后,才动笔刻在书简上。而大多数时间,他可以说是在照壁前酝酿着度过的。他踱着步,把自己心中考虑的事诵出来,而且踱步也只是七步就转身,久而久之,不知怎的,这照壁就有了反应,成了回音壁。李耳吟诵自己胸中的文章,照壁就起了回音,而且回音特别大,大概是想让李耳听得更清楚些,好仔细推敲这些经文。不但李耳是这样,就是旁人来到这照壁前说话,也会有回音。因为李耳在此著书才有了这种现象,所以后人就把这个地方叫“李耳七步吟经回音壁”。历史的沧桑经过了几千年,李耳当年吟诗的回音壁早已不见了,但只要在此地重盖,照样会有回音,你说奇怪不奇怪!现在太初宫西侧的一处墙壁就有回音,也正好是七大步,不信!你可以去试试。
这天李耳在著书间里思考着一个问题,但思路怎么也理不顺。由于尹喜提起他的出生史,总是萦绕在脑海里。想着他要写的东西,可孩提时的一些事情,不知怎的就冒了出来,横在那里硬是打断了思路。他心里有些烦,这是怎么了?他用手狠狠地挠了挠头,想定定神,接着再往下思考。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到门外有人“砰砰”地敲门,这声音极轻,断断续续的。
李耳走到门口,没有急着开门,他怕猛一开门,会使来人冷不防进门摔倒。停了一会儿,他觉得刚才的轻敲门声没有了,又听到院子里一阵小孩的脚步声远去,急忙把门拉开,看到一个小女孩正走到“双伞槐抱桐”树下,犹豫不决地在慢慢蹦着。
“这是谁家的小女孩,找我有什么事?”李耳的心中想着,不由得招手喊道:“喂,小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姑娘听到背后有人叫她,马上转过身,朝李耳跑来:“白胡子爷爷,我到您这儿来,是想给您唱唱歌儿,让您好休息休息。听尹喜伯伯讲,您写书把胡子都写白了,是这样吗?”
李耳这时才看清,这个小女孩长得十分可爱,头上扎着一对羊角辫,辫子上扎着一对红蝴蝶结,一走一蹦,像只蝴蝶似的朝他飞来。小姑娘一点儿也不拘束,跑到李耳跟前,伸开双臂就要朝他身上爬。
李耳伸开双臂,把她抱在怀中,问道:“给爷爷讲,你叫什么名字,到这里找爷爷有什么事?”
“你这个爷爷记性这么不好!”小女孩用手指着李耳的鼻子说:“刚才不是讲了吗,是来给您唱歌的。我叫胡逗逗,今年五岁了。”
“噢!真是爷爷多忘事。”李耳也用手指着小女孩的鼻尖,眨了眨迷惑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写书把胡子都写白了呢?”
“您不要骗人,”小女孩用鼻尖碰着李耳的鼻尖,“您到函谷关被尹喜伯伯留下写书,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您早上到土塬高处散步,晚上到农家院里找人说话,几次我都看见您了,这不是真的吗?我爷爷说,他准备抽时间来找您谈谈。”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几口人?”
“我家的人可多了。”小女孩搬起指头给他数,“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对了,我爷爷叫胡涂梦。”
“胡涂梦?”李耳被这个名字吸引住了,不由得想起那次跟尹喜拜访的另一位老人的字号“了然翁”。名字本是一个人的代号,可庶民们起这样的名字,必然含有深刻的意义,看来在起名上就得向庶民们学习。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
“您怎么老在那里光点头,不说话呀!”小女孩急得催问道。
“你刚才不是说,要给白胡子爷爷唱歌吗?”李耳反问道,“怎么到爷爷怀里就成了哑巴?”
“才不哩!”小女孩用手理着李耳的白胡子,“您的胡子又白又亮,比我爷爷的好看多了!我爷爷的胡子是黑中夹着白的,又粗又硬又脏,就像马尾巴拖在下巴上,难看极了。”
“你别尽给爷爷打岔,”李耳提醒道:“快说,给爷爷唱支什么歌?”
“唱一支我心中的歌。”小女孩用眼睛瞪着李耳,“我唱后,您可不能笑话我,这也是我心中的秘密。”
“五岁女孩心中能有什么秘密?”李耳心中想到,“能把心中的秘密唱给爷爷听吗?”他被女孩的纯真感动了。
“那我就唱给您听。”胡逗逗用小嘴对着李耳的耳朵哼哼着。李耳伸出一只手把耳朵捂了起来,和女孩逗着,“你真是胡逗逗,爷爷的耳朵有些聋,你怎么不大声唱到我心里?”他又拍了拍胸口,“我听不清楚!”
“您真是难缠!”胡逗逗从李耳身上溜下来,放开小歌喉,边唱边舞起来:
我缩缩身不想长大,
扯着爷爷胡子绣锦花,
黑蝴蝶,绿蚂蚱,
疼得呲牙咧嘴笑哈哈!
我缩缩身不想长大,
围着奶奶屁股队伍发,
老鹰正冲小鸡抓,
臭屁一声全趴下。
我缩缩身不想长大,
骑着爸爸快鞭上山垭,
坡儿陡,脚下滑,
滚到河里喂鱼虾。
我缩缩身不想长大,
躺在娘怀把娇撒,
我要星星她伸手,
谁知抓来大西瓜。
“唱得太好了!”李耳的童趣也来了,他边拍着手,边哼着,随着胡逗逗的舞姿舞了起来。大概是步子迈得大了些,一下把胡逗逗碰倒了,他连忙扶起胡逗逗,关切地问:“看爷爷笨手笨脚的,竞把你弄倒了,摔痛了没有?”
“不痛!”胡逗逗从地上爬起,牵着李耳的胡子转着:“爷爷,您不恼我吧。今天我跟您说话最痛快!”
“我也是。”李耳跟着胡逗逗转着,脸上荡开了花。是呀,好长时间没有像这样享受过天伦之乐了。
胡逗逗松开了李耳的胡子,把小嘴噘了起来:“爷爷,人家都给您唱了歌,难道您就不能把你老家的儿歌教我两首吗?”
“好,好!”李耳不由得想起小时妈妈教给他的儿歌,“不过,爷爷是粗喉咙烂嗓子,没有你的小嘴唱得好听。”
“你呀,有学问,总爱找借口推拖。”
“不,我现在就唱给你听。”李耳咳嗽了两声,接着唱道:
板凳板凳摞摞,
里头坐个哥哥。
哥哥出来买菜,
里头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烧香,
里头坐个姑娘。
姑娘出来梳头,
里头坐个狲猴……
“不好听,不好听!”胡逗逗把耳朵捂了起来,“这个儿歌都老掉牙了,谁都会唱,再换个新的。”
李耳忙急刹车停住了音,没想到被这个小女孩难住了,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再给爷爷唱个长的,让爷爷我先想一想,然后再接着唱。”
“行!”胡逗逗不加思索,随口又唱道:
巧大姐,坐炕上,
手拿剪刀忙又忙。
一剪蜻蜓来戏水,
二剪蜜蜂戏海棠,
三剪小燕漂大海,
四剪鲤鱼翻长江,
五剪羊儿吃青草,
六剪莲花满池塘,
七剪牛郎会织女,
八剪瑶姬追新郎,
九剪鸳鸯来戏水,
十剪桂花满院香,
巧姐剪到三更后,
黄绸包好放进箱,
单等腊月过门去,
把它送给心上郎。
李耳在胡逗逗唱时,就想到小时候唱过的《小麻嘎》和《月姥姥》,但觉得都太短,和小女孩唱的长的配不起来。他犹豫了一下,猛然想起前些天在函谷关某个地方收集到一首民歌,至今还记忆犹新,便唱了起来:
日出东山呀晚落西,
穷穷富富呀两分离;
坐轿人不知抬轿苦,
饱汉子不知饿汉饥;
有钱家穿的绸和缎,
穷人家穿的破布衣;
有钱家吃的肉和酒,
穷人家啃的榆树皮;
有钱家住在高楼上,
穷人家住在土窑里;
有钱家乘的车和马,
穷人家踏的土和泥;
有钱人开窗赏雪景,
穷人家冻得哭啼啼;
李耳的民歌还没唱完,就听院外有人大声喊:“胡逗逗,你在哪里?快回来!”
胡逗逗听院外有家里人喊她,连忙向李耳摆摆手:“白胡子爷爷,您不要唱了,我家里人找我,我得赶快回去,不然屁股又要挨打了。”她把屁股一撅,一溜烟似的跑了,还甩下一串话:“咱俩的赛歌还没有完,下次我还来。”
李耳把未唱完的歌噎了回去,嘴里反复咀嚼着,思路猛然被拉回到了孩提时的回忆。那时自己的童年不也像胡逗逗这样吗?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想懂,总是用那独特的童眼来看待世界,用成人不可思议的方式来处理事物,留下了一串串令人捧腹大笑的故事。但那是孩提时的童贞,是十分纯洁和可爱的,也是值得回味和沉思的。于是,一幕幕展现在李耳的面前。
自从李耳降生到人间后不久,不知怎的就特别爱哭,除了吃奶的时候不哭外,其它的时间稍微感到不舒服,就嚎啕大哭,直哭得脸红脖子粗,还是不停地啼哭。这真难坏了她妈妈益山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白天,益山女抱着啼哭的李耳满院子转,可到了晚上就不好办了,李耳的哭声惊得左邻右舍都睡不好觉。开始,益山女把门窗用被褥堵起来,不让李耳的哭声传到外边,谁知这样还不行,李耳的哭声更大了,还是惊得左邻右舍睡不好觉,气得有的邻居半夜冲进益山女的院子,对着叫骂:“干脆把你那爱哭的儿子扔到野地里,叫狼吃了算了!”
没办法,益山女只好抱着爱哭的李耳到巷子里转,她转着转着又怕惊醒巷子里其他人家的深睡,后来就干脆抱到村外的地边转。说真的,那些日夜,益山女几乎就是抱着李耳在村外的田间度过的。几个好心的妇女实在看不过去,就来到益山女身旁,帮她换抱爱哭的李耳,同时又安慰道:“孩子她妈,你看这孩子是怎么了,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谁知道我这个作孽的孩子是怎么了?”益山女慢慢地拍打着李耳,只怕拍重了孩子,心中满怀惆怅地说,“他开始并不像这样,后来不知怎的就哭个没完。”
“你想想看,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得想个办法,不然他总不能这样长哭下去?”
益山女把李耳从左肩换到右肩,想了一下说道:“我记得是那次‘请满月’,从娘家回来后,他就啼哭不止了。”
“请满月”是流传在苦县一带的民间风俗。小孩满月后,娘家要择日派人到闺女家请其母子来娘家小住,俗称“请满月”。小孩去时身上插上桃条,削成桃剑,用核桃雕成桃篮给小孩带上,据说可以避邪。当然,娘家也要请亲朋好友为女儿生孩子庆贺。
那天,益山女给满月的李耳打扮一番,插上桃枝,兴冲冲到娘家给儿子“请满月”去了。当她走到熟悉的娘家村口时,被妹妹益今今迎住,从她手中接过孩子,说道:“姐姐,今天咱爹妈给孩子‘请满月’不在家里过了,而是要到族堂举行,说这是族里的新规矩。”
“不管在哪儿过,都是给孩子‘请满月’。”益山女说着跟妹妹来到族堂。
族堂前的祠场,摆得满满当当的,呈现出一派蒸蒸热气。人们提了鸡的,带了鸭的,煮了彩蛋的,酱了腊肉的,做了鞋袜的,陆陆续续如乱麻一般围在祠场,上了帐后便到祠场周围坐定,等着“请满月”的时刻。
益山女生儿子的事,早传得风风扬扬的,说这是捧日而生,是太阳神的孩子,谁都想一睹这孩子的风采。
坐在祠场中间的是益九爷,他的辈份最高,李耳可算是他的重外孙,他在这里是最有权威的。益今今抱着孩子来到他跟前,把李耳举了过去。益九爷正准备剥彩蛋,看到孩子递了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彩蛋,“先别吃彩蛋,看了这太阳神的孩子再吃。”他用手把孩子接了过来,解开孩子身上的外衣,白白胖胖,像一颗刚出壳的又大又肥的花生米,乐得益九爷把小李耳高高举起,先是张开大嘴含住了那个滑溜溜的小鸡鸡,接着便用舌头像吸凉粉般地吸了起来!那小鸡鸡收缩了一下,一股温泉般的尿水喷射出来。益九爷呵呵地笑着,贪婪地把那些尿喝了下去。不料坐在他身旁的柳七爷猛地从益九爷手中夺过李耳,“这天王液不能光你一个人喝,也得叫我们尝尝。”他边说着,边用嘴猛地呷着李耳的小鸡鸡。小李耳被呷得痛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鸡鸡往后一缩,尿水更大了,猛朝益七爷的脸上撒去,浇得他睁不开眼来。益七爷气急了,趁着擦脸上的尿液,猛扯了李耳的小鸡鸡一下。小李耳就手脚难抓地嚎啕大哭,把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弄尴尬了。还是益山女走过来解围,“大概是孩子饿了,我喂他两口,就不哭了。”她接过孩子,撩起衣襟,把奶子塞到了小李耳口中,可孩子就是不吃奶,急得她没办法,只好抱着小李耳走出欢闹的人群……
她这么一说,好心的妇女扒开小李耳的裤子,只见小鸡鸡又红又肿,惊呼道:“你看,你看,小鸡鸡被掐成这样,他哪能不长哭呢?”
益山女一看,果然是这样,马上抱着去找医生,敷上药后,小李耳便不再哭了。
到李耳五岁的时候,苦县又遇到了罕见的大旱,眼看到了种麦子的时候,天空红的连一片云都没有,土地都龟裂了。村民们没有办法,只好用十二寡妇扫炕求雨。村里有名望的老头,把益山女等十二寡妇集中起来,先教她们怎样扫炕,怎样念歌等事项,直到每个人都学会了,然后把她们领到村子中央人刚修好的一个大土炕上,让十二寡妇边扫边唱,以期感动神灵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