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危险没有过,还不能说这样的话!”柳柔婵放慢了马步,向四处打量了一番。此处是一个狭长的丘陵地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恐怕跑到天亮也找不到一处成亲的房子。柳柔婵又怕牛大歪折回来再追,那事情就麻烦了。她心里明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马上入洞房,男女交媾、落红,即使牛大歪又追来了,看到落红布,他也只好作罢。因为这是此地风俗,女子和相爱的人一落红,就是人家的人了。
可在这茫茫天际的丘陵地带,哪有人洞房的地方呢?急得柳柔婵在尹喜的身上掐,痛得尹喜直喊:“你这是怎么了?”
柳柔婵就把自己刚才想到的落红事说了出来,不知怎的,尹喜冒出了一句话:“那咱俩成亲人洞房,总得有个证婚人呀!”
“到哪去找证婚人?”柳柔婵不满地顶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去找证婚人,我看就让天地做我们的证婚人吧!”
恰在这时,在路前边的拐弯处,突然传来一阵“叮咚!叮咚!”的响声。柳柔婵一听,脱口而出:“夫君有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你不是要个证婚人吗?前边有人来了。”
尹喜侧耳一听,觉得果然是前边有人来了。他俩策马上前,看到从前边的弯路上拐出一个人来,正骑着牛慢悠悠地走着。
来人正是五十多岁的李耳。他这次是到郑国看过郑国国卿子产将“刑法”铸鼎后而归的,本来子产要送他,他说什么也不让。他喜欢独来独往,觉得一个人夜里骑着青牛回京都,赏赏夜景,那是别有一番情趣的。
尹喜和柳柔婵到了李耳青牛前下马,“扑通”跪到地上磕头求救。李耳连忙跳下青牛,把他俩扶起,“有话慢慢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柔婵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李耳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盯着在一旁站着的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愿意在今晚与这位女子成亲人洞房吗?”
尹喜果断地答道:“我叫尹喜,愿意与柳柔婵成亲人洞房。”接着简单地把自己的身世讲了一遍。
“啊,原来是你呀:”李耳又把尹喜打量一遍,“我在郑国,就听子产和列御寇谈起过你,可因为公事忙,没有见上你,没想到今夜在这里见到你。”
尹喜已从李耳的话中听出来了,连忙又给李耳下跪磕头:“学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就是有学问的大名鼎鼎的周王室守藏史李耳先生。在郑国早就想拜您为师,可就是因为父母双亡后心情不佳,没有去拜访老师,请老师多多原谅!”
“哪有第一次见面就拜师的!”
“您要是不收我为学生,我就长跪不起!”尹喜跪在那里又对柳柔婵说:“你还不快过来,给我磕头请师!”柳柔婵听到尹喜这样说,连忙跪到尹喜跟前。
李耳赶快伸手拉起他俩,“快起来,我收你为学生!’
“嘿嘿嘿!”尹喜不好意思笑了起来:“第一次拜师,就给老师出难题!”
“那有什么,人生之路都要过婚姻这一关的,既然是这样,”李耳眯起眼睛朝远处望了望,“如果你俩不嫌弃的话,那丘陵处有个半截破窑,就作为你们的洞房,我给你俩作证婚人。”
“好的!”尹喜和柳柔婵异口同声地说。于是,他们拴好牛马,朝那个半截破窑洞走去。走到跟前一看,仅这半截窑洞,后边也是崩塌了许多,拥出的土块几乎把窑填满了,仅仅是靠窑洞前有一小片的地方。在这一片之地还有不少野兽拉的干了的粪便,他们三个人望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这地方不好。事到如今,只能这样将就了。
尹喜首先冲进窑洞,用手搬地上横七竖八的土块。柳柔婵到窑洞前拽了把野草握在手里扫地上的兽粪。李耳呢,朝正忙着的尹喜和柳柔婵望了望,总不能叫这对新婚夫妻人洞房,没有个遮挡,他便朝旁边走去。走了一段路后,看到前面有个土坟堆,坟堆上面插了几根杆子,杆子上挂着些布条。于是就把杆子和布条抱了回来,在窑外扎着。
柳柔婵扫完地上的兽粪,用脚踩了踩,坑坑洼洼的,她又到窑外找了些干草抱进来铺到地上,这下倒像个松软的床了。尹喜瞧了瞧没有枕头,他开始是捡了两个大一点的土块放在铺前,谁知这一放,土块便碎了。他只好又到外边找了几块大石头进来,放在铺前当枕头。
李耳这时已在窑洞前插好杆子,搭好布条作为遮挡墙,可就是布条太少,怎么也挡不住。他便把青布褂子脱了下来,扯在上边,是比刚才好多了,便说:“你俩过来,行结婚礼吧!”
于是,尹喜和柳柔婵跪到窑洞前,对天行了礼,对地行了礼,对父母行了礼,双方又行过礼后,才重重地对着李耳行礼道:“老师,我俩今夜能成夫妻,全靠的是您,我们今生今世是不会忘记的……”
李耳把手一摆道:“快不要这样说了,你俩能成夫妻,那是缘份。我没有什么送给你们,那件褂子就算贺喜的礼物吧!你们俩快人洞房,早一点把落红布晾出来,那追来的牛大歪也就死心了。“他说罢,便朝刚才拴牛马的地方走去。
一听到李耳的脚步声走远,柳柔婵马上拉着尹喜走进窑里的草铺上,脱去衣服。
盼望已久的感情,瞬间使两个人胶合了。这是灵魂与肉体的结合,像一阵阵狂风拍打着土地,掀起尘飞的泥花;又像层层惊涛拍浪,推响着发出了鸣声;又像闪电划过重重厚云,倾盆的雨刷刷地下了起来……
“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惊得正在身下的柳柔婵一愣,马上拍了一下尹喜,“快点把我身下的落红布挂出去,免得牛大歪来了找麻烦。”她说着把身下的落红布抽了出来,伸手搭到李耳刚才挂的青布褂子旁边。
此时,牛大歪领着一队人马追了过来,看到枣红马在这里拴着,便问李耳这对年轻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李耳随手一指:“我给他俩证过婚了,他们正在洞房里,落红布都晾出来了,难道你还要抢人家的媳妇不成?”
牛大歪垂头丧气地走了,边走边骂:“我这辈子是饶了她,下辈子就不饶她了!”
回忆是苦涩的,难受的,但它使人的心灵能得到洗礼,思想得到升华。
还是尹喜首先打破这沉闷的回忆:“老师,我本不想引起您的这段回忆,可这是触景生情呀!如果说我的出生传说被我坦诚的揭破后,我觉得人不应该生活在那种带着光环的传说里,这个窑洞野合又被揭了出来,那我就是我,一个真实的我,不要伪装和修饰的我!”
“好一个我就是我!”李耳不由得击桌而道,他的心灵里进行着激烈的搏斗。难道我李耳要生活在那带着光环的传说里,什么母是捧日而孕!什么从左腋下生出,生下来就是白胡子老头,能说话!……
“老师,您疏坐在这里干什么?”柳柔婵又像一阵柔风旋了进来,手里端着刚煎好的薄饼,“您快尝尝,看我的手艺怎么样?”她这么一来,才把李耳从自责中唤了回来。
“老师,您先尝尝!”尹喜拿起一块薄饼递给李耳。
李耳接过薄饼没有急着吃,而是在手里端看着。这饼极薄,比一张纸还薄,透过薄饼能看清手上的纹路。那芝麻小的绿叶就像点缀在薄饼上的翠玉,晶莹透亮,不由得赞叹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薄的薄饼,不但好看,也一定很好吃了。”他咬了一口,果然是香酥可口。“那我就多吃几口,也算是补吃你们的婚礼酒宴吧!”他不知怎的又想到尹喜和柳柔婵那段十分荒唐又十分奇巧的婚事上了。
这句话一下子说得柳柔婵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老师,我的婚事叫您见笑了。年青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来的‘二杆子’劲头,爱上一个人就全然不顾了。哪有女的抢男的成亲的,说起来都叫世人笑话哩!”
“爱情是没有轨迹的,”尹喜拉了一下柳柔婵的手,“相爱的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我就想让你再抢我一次……”
“去你的,”柳柔婵把尹喜拉着的手甩掉,“都胡子满把了,还想那样的美事!我下一辈子是不会这样了,一定要柔顺些,哪能像现在这个脾气,风风火火的,太不像个女人了。”
“可我就是爱你这样的女人。”尹喜又逗嘴道,“和你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才有滋味!”
“去你的!”柳柔婵又骂了尹喜一句,收拾好李耳和尹喜吃完的东西,端着盘子走了。
李耳看着这对夫妻逗嘴,心里充满了乐意。不过他明显地感到,自从到这里来以后,柳柔婵的性格明显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像过去那样充满着辛辣味,而是柔和多了,充分显示着女性的柔性美。大概世事沧桑,人也在变吧。
李耳的思路又回到刚才的自责中,自知者明。不敢把自己真实的出生揭出来,能行吗?而且自己的出生披上了神的色彩,这不是欺骗后人吗?尹喜敢揭出自己的身世,不是显得他高大吗?他才不要那种神奇的出生传说!因为在那种神奇出生的传说里生活,那就不是真实的他。他觉得尹喜今天讲的,给他启发太大了。自己不是要动笔写作吗!就要敢于写出真实的自己。想到这里,他蹭地站起,脱掉外衣:“尹喜,你听着,今天我也要刀子见红地把我的出生真实地说出来,不!还要真实地写出来,以便对后人有点用。”于是,他有根有据地讲起了他的出生,讲得是那样动情,那样催人泪下,没想到这神秘的出生传说竞包含着层层血迹斑斑的苦泪。
李耳的父亲李乾,字元杲,陈国苦县厉乡曲仁里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在他二十多岁成亲的时候,就遇到了劫难。那时的李乾是个膀宽腰圆,虎势生生的小伙子,黑油油的鹰翅眉,鼓晶晶的豹子眼,高梁屋鼻梁,四方阔嘴巴,真像铁打铜铸的金刚一般。那天傍晚闹亲的人都走了,喜乐了一天的李乾来到新房。新娘益山女端坐在床边,正等待着丈夫揭她头上的红盖头。
李乾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拿起放在那里的称勾,去勾益山女头上的盖头。这是有讲究的,要一下勾起掀掉,才称心称意。他慢慢地用称勾挂住纱巾的一角,生怕称勾挨着益山女的脸,然后极轻地往上一掀,红盖头被揭掉了,露出一个美人儿。由于隐阳山川灵气滋润,使山女别有一番天姿国色,她生得小巧玲珑,如花似玉;弯弯的柳眉清秀,宽宽的眉宇展而平,特别是双眉中心,长着一颗绿豆大小呈胭脂色的福痣,人称“二龙戏珠”,一颦一笑,格外妩媚;圆圆的面庞白里透红,像熟透了的桃子,鲜而嫩;稍长的嘴巴棱角分明,有着庄重和严肃,下巴中间一道浅沟还逗留着女孩天真的稚气。李乾百看不厌,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仙女,他激动不已,可就是不敢走到身边,生怕破坏这美景的气氛。
“夫君,哪有你这样瞧人的。”益山女传来娇嫩的声音,“你不看夜色都深了,还愣在那里干什么?都已成了你的妻子,还怕没有你看的。”
“是!是!”李乾这才走到山女跟前,刚坐到她身旁,正准备去拉她的手,然后再吻一下。谁知这时门外传来急骤的敲门声:“他妈的,快开门,不然老子就撞门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李乾和山女都弄懵了,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半夜是谁来敲门呢?他们又有什么事?
“他妈的,刚结婚也不行,国家打仗急着用人,快进去给我绑。”门外又传来急促的叫骂声,一声比一声高。
益山女推了李乾一把,“你快逃吧!”
“我放心不下你!”李乾大胆地把山女紧紧抱在怀中。
“不,还是你先逃吧!”山女猛推开李乾紧抱着的双手,“要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李乾紧抱着山女不松手,“要活咱俩活在一起,要死咱俩死到一块儿!”
“啪!”山女给了李乾一个耳光,“刚结婚就说不吉利的话,要知道结婚是咱俩一生才刚刚开头,怎么会想到死,快走!不然我也逃脱不了厄运。”
山女这巴掌一下把李乾给打醒了。别看山女是一介女流,她的脑子还是很机灵的。要是自己不走,家里马上就会血洗,想到这里,李乾冲出屋门,就要跳墙而走。
山女追到屋门,“把咱俩的结婚信物带上,”说着把红盖头巾塞到李乾怀里。
李乾跳上墙,大吼一声:“你们不是要抓壮丁吗?我在这里。”他沿着墙头跑,在门口的士兵见墙头有个壮小伙子,便喊:“你小子别在那喊,我们会抓住你的。”
李乾沿着墙头跑,后边的追兵赶,硬是把这伙敲门的士兵不知引到何处去了。
这一场灾难总算是躲过去了,益山女天天盼望着丈夫回来团聚,可就是不见李乾的身影。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丈夫李乾那夜还是没有逃脱追兵,后来被捆绑着送到前线。由于他的叫骂,那伙士兵硬是惨无人道地给他脚下拴着铁链,逼上战场的。李乾被逼上战场,并不是保家卫国,而是进行春秋无义战,今天是这个国家纠集几个国家去打另一个国家,明天又是另一个国家纠集几个国家打这个国家,真像一群疯狗在嘶咬,闹得国无宁日,百姓不安,整天生活在战火纷纷的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
李乾被抓走后,家里的生活重担全落到益山女身上。地里的活不会,她就去学,没有两年就成了种地“能手”。她对公公和婆婆还是一如既往的孝敬,每顿饭做好后都是双手递给公公和婆婆的。不久,公公和婆婆都瘫倒在床上,她还是忙前忙后的照应。公公婆婆不能端饭吃,她就一口一口地喂。后来,公公婆婆过世了,是她亲手安葬了他们。此后,家里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除了她的影子还有谁呢!忙碌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是她最难熬的日子。她想李乾,常常抱着那新婚的枕头哭,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这对枕头都被她抱得不知磨破了多少次,她不知又缝补了多少次,光缝补的布层都比原来的枕头厚。想也无用啊!就是不见李乾回来,她在煎熬中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