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十诚》之一:“除我之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盛着温牛奶的雕花玻璃杯,立在粉红色的精致的托盘上。
看不出何小草脸上有什么表情。她在餐桌旁坐着,用勺子摁住嫩黄的煎鸡蛋,拿叉子去切。何小草嘴唇收了收。看上去,她似乎对闪闪发亮的金属和瓷器切出的声音很满意。
但她自己很清楚,她的心里乱了。何小草这人,行事惯于直奔主题的,而那个李乐,似乎从来不是。何小草一度以为,她会控制住李乐。可现在,她想,恐怕那人是走了。他在别的女人那儿。
——别的女人!
不是她小巧玲珑的何小草。
涂口红的时候,何小草鼻尖一蹙,眉头稍皱。何小草看见了几丝让女人恐惧的皱纹。镜子里,她的泛着亮光的手指,悄悄凑近左眼角的危险地带。眉毛蹦跳一下。
于是,何小草轻声对何小草说,你真是老了!
对那个稍显沉重的包,她现在一点儿都不喜欢。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嗒一嗒一嗒”,倒是让人惬意。一个楼上的邻居——据说是精通哲学、社会伦理学的大学教授——迎面而来。她老远微笑着点头打招呼,并不在意对方清汤寡水的笑。
穿越第二条横着的马路,何小草一扭身,伸手推开路边一家音像店的门。所有玻璃门打开的声音,似乎都那么恐怖。扑面而来一句恶俗透顶的歌儿:“这是对冲动最好的惩罚。”尾音很长,渐拔渐高。何小草想象着那个一点儿也不性感的大男孩仰面向天,正在憋一口气的样子。迎面来的,还有一个小丫头的笑脸。何小草问了句什么,她转身去了。不一会儿,拿来她要的东西。
何小草一层一层打开包装,拇指和中指夹起碟片儿来看。没错儿!是电影版的《情人》。何小草家里有一盘,看过很多次的。为什么还要买呢?
她也在问自己。
不知道。会有月处的吧?
把碟片放进背包,细嫩的手指触到一个玻璃瓶。她低下头,小心翼翼,不想让玻璃瓶歪倒在包里,然后,迅速把手抽回来。
有个电话恰好打进来,女人的声音:“我,想见见你。”何小草常用的声音是甜腻的、粉沙的:“您是谁呀?我们认识吗?”那头说:“我,是李乐的妻子。”
何小草的声音顿时欢快无比:“大姐呀!在哪儿见面?”
现在,“大姐”用一柄小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一杯苦咖啡。手在抖。
很粗糙的一双手。何小草微笑。女人上身靠近桌子,压低声音,眼里有泪花:“把他还给我吧,求求你!"’何小草微笑。
女人继续说:“你知道,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他。”
何小草继续微笑。
好吧,对话开始了。之前,虽没见过面,但对话以各种形式进行过无数次的。这次变了,好像是更奇怪的一利,。一个女人像在苦苦哀求,另一个女人,端坐着,一动不动。
何小草却把每句话都接过来。
她其实也在一直说个不停。
——你来我这里寻找怜悯吗?对不起,我不喜欢看女人掉眼泪。真可笑,把他还给你?谁?你要的是李乐吗?如果他是一个避孕套就好了,我马上给你,我还会教你怎么用!可惜,他不是。
何小草看见自己站起来。
——你怎么不杀了他?你不敢。所以,李乐一直控制你。而我不一样,我不会让男人控制。我喜欢像一蓬藤蔓那样“哧哧啦啦”缠紧大树。
要缠紧!不让他呼吸!让他紧张!让他怕你!你深深捆进他的肢体,你蔓延过的地方,就是一道道深陷的沟壑!我看见我的枝蔓,也钻进你的身体,肆虐地生长。你不堪一击!让我告诉你李乐这种人该怎么对付。你那双手,能拿起刀子吗?
何小草迅速掏出那个光盘,在桌子棱上咔嚓一声折成两截,递给女人另一半。
——你瞧,比刀片差不了多少。去找那个男人,向他的脸划去!不要犹豫!你可以割他身体的任何部位,包括那儿。
“我不想离婚。”女人趴倒,身子一阵抽搐。
——你不敢,还是不忍心?那么,试一下这个。
何小草从包里取出玻璃瓶。
——知道吗?这叫硫酸。浇到人的皮肤上,会有青烟冒出来。我试过,真的试过。你看这里。你会看到青烟的,还会听到很舒服的声音。怎么样?你干吗发抖?女人不该这样子。你不敢,我敢!因此你不是我的对手。李乐也不是。除了我,他绝不可再有别的女人!
实际上,自始至终何小草一句话都没说。她一直在微笑。推门而出的时候,她才轻声说:“我没拿过你什么呀,大姐。我的东西,从来就是我的。”
何小草走进路边的公共厕所,静静地站到水龙头前,把电影光盘和玻璃瓶拿出来。光盘躺在洁白的大理石面上,梁家辉和他的白皮肤情人背对着。何小草尖着手指,拧开玻璃瓶盖,瓶口稍稍倾斜一点儿,液体就沿一条线下来,落在光盘上。
有轻轻的烟浮上来。
“你在干什么呀?”身后有个女人问。何小草没转身,也没抬头。她欢快地笑着:“你看啊,你看,真的很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