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是对于学术的责任:做学生的第一件事就要读书。读书从浅近方面说,是要增加个人的知识和能力,预备在社会上做一个有用的人材;从远大的方面说,是要精研学理,对于社会国家和人类作最有价值的贡献。这种责任是何等的重大!“读者要知道一个民族或国家要在世界上立得住脚。——而且要光荣的立住,——是要以学术为基础的。”尤其是,在这竞争剧烈的二十世纪,更要倚靠学术。所以学术昌明的国家,没有不强盛的;反之,学术幼稚和知识蒙昧的民族,没有不贫弱的。……我们中国人在世界上原来很有贡献的,——如发明指南针、印刷术、火药之类,——所以现时国力虽不充足,而仍为谈世界文化者所重视。不过经过两千年专制的锢蔽,学术遂致落伍。试问在现代的学术界,我们中国人对于人类幸福有贡献的究竟有几个人呢?无怪人家渐渐的看不起我们了。我们以后要想雪去人们轻视的耻辱,恢复我们固有的光荣;只有从学术方面努力,提高我们的科学知识,更进一步对世界为一种新的贡献。这些都是不能不首先属望于一般青年学生的。
第二是对于国家的责任:中国今日,外则强邻四倡,已沦于次殖民地的地位;内则政治紊乱,民穷财匮,国家的前途实在太危险了。今后想摆脱列强的羁绊,则非急图取消不平等条约不可。想把国民经济现状改良,使一般国民能享独立、自由、富厚的生活,则非使国内政治能上轨道不可。昔范仲淹为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果然有志竟成。现在的学生们,又安可不以国家为己任!
第三是对于社会的责任:先有好政治而后有好社会,抑先有好社会而后有好政治?这个问题用不着什么争论的,其实二者是相互影响的,所以学生对于社会也是负有对于政治同等的责任。我们中国的社会是一个很老的社会,一切组织形式及风俗习惯,大都陈旧不堪,违反现代精神而应当改良。
这也是要希望学生们努力实行的。因为一般年纪大一点的旧人物,有时纵然看得出,想得到,而以濡染太久的缘故,很少能彻底改革的。所以关于改良未来的社会一层,青年所负的责任也是很大的。
以上所说的各种责任都放在学生们的身上,未免太重一些;不过生在这时的中国学生,是无法避免这些责任的。若不学着“骆驼样的精神”来“任重致远”,又有什么办法呢?
除开上述三种基本条件而外,再加以“崇好美术的素养”,和“自爱”、“爱人”的美德,便配称作现代学生而无愧了。
原载民国十九年十月《现代学生》。
中国新教育的趋势
今天是总理诞生,我们都来开会纪念他,那么对于他的主义,一定是十分信仰;对于他的计划,一定是要力行的。但是,总理的计划很大,如军事,教育,政治,经济等皆是,我们不能够完全担任,只能分工做去,以谋求完成他的计划。我们分任教育,所以只能讲之教育,前天贵校教务长说同学们要我来讲中国新教育的趋势,现在请先说大学区的组织;然后再说新教育的意义。
大学区是地方教育行政上的一种制度,在七八年前,我曾发表过意见说,最好是以大学来管理全省的学务,但是,未曾实现。迨国民革命军达到浙江之后,蒋君梦麟就要把浙江先试验一下,因为现在是二十世纪,无一桩事体不与从前相差很远的,我们应该顺应时代的潮流,不能牢守旧制,不谋改革。而且一省的教育范围很大,大学、中学、小学都包括其中,断非一个教育厅所能办得好的,我们拿工业上的制造品来说,是以美为要件的;譬如一只花瓶,一定要经过科学方法的发明,富有美术的意味,买花瓶的人,必定选一个合意的;就是以它为美的。何以要有所选择呢?就是因为好的被选择,不好的被淘汰,美术才有发展进步的机会啊!
教育是培养人才的,是不可以不注意科学与艺术的。办学校的教职员。
有的是师范生,有的不是师范生,他们好不好,教育厅是应当考察的,假如仍有从前官僚化的教育厅来管理地方行政教育,那是永无改进的希望的。因为教育厅长及科长科员等,他们的学识未必全在学校教职员上,而且他们离开学校很久,不甚明白社会的潮流,所以他们尽敷衍表面,而无实际的心得,现在大学区的办法,是由大学校长兼管本区的中小学及其他特殊教育;教育行政都归大学教授组织,并且有研究院担任种种计划,这种制度法国久已实行了。法国分全国十七个大学区,我本想分全国十个大学区,恐怕难于成功,所以规划在江苏浙江两省试办,不过粗具模型罢了。现在的教育行政部,是一部分教授和专门研究过教育的学者来组织的。我想比从前的教育厅,总许要好些;办得长久,定会发达的。至于中央的大学院,除掉一小部分属于行政事情外,其余皆是研究的机构,如,美术院、音乐院、中央研究院等之皆是。
现在我再来讲新教育之意义,可分三点:
(1)养成科学的头脑从前有许多不是科学的,如心理学从前是附属于哲学,现在用物理的方法,生理的方法来研究它,便成为科学了;又如经济政治也是应用科学方法来研究的;还有许多用统计的方法的,均不离科学,而且与科学相连贯。现在有许多人最易受刺激,听人怎么说便怎样信,这实在是因为他们没有科学头脑,不能求其因果,凡事要考求其所以然,要穷究其因果关系,那么他的头脑才算经过一番科学的训练;譬如开车,我要由上海到真如,定要在等一个钟点,并且要亲至站里看看开行的时刻表,不是人家怎样说,我便怎样信的,因为科学家所发明的,都是有因果,有系统的,物质同办事的两个方面,固然是要如此,对于精神的——教育——也是要养成科学的头脑的。希望科学家全体起来研究怎样叫人养成科学的头脑,不妨多办几所研究院。
(2)养成劳动的能力劳动是人生一桩最要紧的事体。在总理三民主义中的民生问题,简单地说来,就是人人要能生产,人人能生活,犹如古人所说“一夫不耕,天下受其饥,一妇不织,天下受其寒”的意思,若要人人能生产,那是非打破“劳力”和“劳心”的成见不可,因为只有这种的分别,易使一般劳心的永远劳心,劳力者永远劳力,渐渐形成两种阶级,这两种阶级的发生,实由于教育的不平等;所以要想救此弊端,非普及教育不可,使劳动者得到智识,劳心者也去劳动,这实在是件要紧的事。李石曾先生说过:各人至少要当三年兵,一年作工,使得劳心者可以养成劳动的习惯,真是件最好的事!现在大学院创办劳动大学,分为劳工学院、劳农学院,收中学、小学的毕业生,入劳动大学读书,养成他们作工的习惯,又有工人学校,使劳动者得些智识,如这样的学校,以后还望逐渐的添办起来。
(3)提倡艺术的兴趣我们无论做什么事,因为艺术的关系,能够增进我们的精神,便增加了一种兴趣,这就叫做艺术的兴趣。譬如一个文学家,他终身埋于文学里面,旁人看他所工作的,似乎很苦恼,然而他总是不停的工作,这便是得到一种艺术的兴趣;甚至于全忘他的生死。诸君从南洋回到本国来,言语不通,真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很可借艺术来调剂,最好,多开些音乐会、展览会,在国家方面,多开设几所美术馆、音乐院来提倡艺术的兴趣。不过,现在中国还没有完全的音乐院,这是只有希望做教育的能够学术化,担任的钟点不要多,留着余暇来自修;同学们要认真求学,不可计算几时毕业、只想多收几份讲义便算了事。
原载《当代名人录》1932年版,本文删去了最后两段。
《北京大学月刊》发刊词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日)
北京大学之设立,既二十年于兹,向者自规程而外,别无何等印刷品流布于人间。自去年有《日刊》,而全校同人始有联络感情、交换意见之机关,且亦借以报告吾校现状于全国教育界。顾《日刊》篇幅无多,且半为本校通告所占,不能载长篇学说,于是有《月刊》之计划。
以吾校设备之不完全,教员之忙于授课,而且或于授课以外,兼任别种机关之职务,则夫《月刊》取材之难,可以想见。然而吾校必发行《月刊》者,有三要点焉:
一日尽吾校同人所能尽之责任所谓大学者,非仅为多数学生按时授课,造成一毕业生之资格而已也,实以是为共同研究学术之机关。研究也者,非徒输入欧化,而必于欧化之中为更进之发明;非徒保存国粹,而必以科学方法,揭国粹之真相。虽日吾校实验室、图书室等,缺略不具;而外界学会、工场之属,无可取资,求有所新发明,其难固倍蓰于欧美学者。然十六、十七世纪以前,欧洲学者,其所凭借,有以逾于吾人乎?即吾国周、秦学者,其所凭借,有以逾于吾人乎?苟吾人不以此自馁,利用此简单之设备、短少之时间,以从事于研究,要必有几许之新义,可以贡献于吾国之学者,若世界之学者。使无月刊以发表之,则将并此少许之贡献,而靳而不与,吾人之愧歉当何如耶?
二日破学生专已守残之陋见 吾国学子,承举子、文人之旧习,虽有少数高才生知以科学为单纯之目的,而大多数或以学校为科举,但能教室听讲,年考及格,有取得毕业证书之资格,则他无所求;或以学校为书院,暖暖殊殊,守一先生之言,而排斥其他。于是治文学者,恒蔑视科学,而不知近世文学全以科学为基础;治一国文学者,恒不肯兼涉他国,不知文学之进步,亦有资于比较;治自然科学者,局守一门,而不肯稍涉哲学,而不知哲学即科学之归宿,其中如自然哲学一部,尤为科学家所需要;治哲学者,以能读古书为足用,不耐烦于科学之实验,而不知哲学之基础不外科学,即最超然之玄学,亦不能与科学全无关系。有《月刊》以网罗各方面之学说,庶学者读之,而于专精之余,旁涉种种有关系之学理,庶有以祛其褊狭之意见,而且对于同校之教员及学生,皆有交换知识之机会,而不至于隔阂矣。
三日释校外学者之怀疑 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礼记·中庸》日:“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足以形容之。如人身然,官体之有左右也,呼吸之有出入也,骨肉之有刚柔也,若相反而实相成。各国大学,哲学之唯心论与唯物论,文学、美术之理想派与写实派,计学之干涉论与放任论,伦理学之动机论与功利论,宇宙论之乐天观与厌世观,常樊然并峙于其中,此思想自由之通则,而大学之所以为大也。吾国承数千年学术专制之积习,常好以见闻所及,持一孔之论。闻吾校有近世文学一科,兼治宋、元以后之小说、曲本,则以为排斥旧文学,而不知周、秦、两汉文学,六朝文学,唐、宋文学,其讲座固在也;闻吾校之伦理学用欧、美学说,则以为废弃国粹。而不知哲学门中,于周、秦诸子,宋、元道学,固亦为专精之研究也;闻吾校延聘讲师,讲佛学相宗,则以为提倡佛教,则不知此不过印度哲学之一支,借以资心理学、伦理学之印证,而初无与于宗教,并不破思想自由之原则也。论者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则深以为怪。今有《月刊》以宣布各方面之意见,则校外读者,当亦能知吾校兼容并收之主义,而不至以一道同风之旧见相绳矣。
以上三者,皆吾校所以发行《月刊》之本意也。至《月刊》之内容,是否能副此希望,则在吾校同人之自勉,而静俟读者之批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