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深厚宽广。说人若没有这种很深厚的志向,就很难一下子洞悉很多东西,无论是书本,还是现实,那就需要自己能够修己树立原则,能够睿智看懂时世。我在读博士时,田余庆先生曾问什么是大学?胡适曾引宋人的话来比喻,说大学是“有发头陀寺,无官御史台”(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头陀”是古代的和尚,“带发头陀寺”说的是大学就像寺庙一样,做学生是要修行的。“无官御史台”,是讲在大学里读书,要有关注现实、关注古往今来成败得失的意识。身体在学校,眼睛却要望向整个社会,关注整个社会。这是一种独立的精神,也是一种自主的人格。御史在中国古代是管弹劾官员的,他不是官员,但是他要做“御史台”,要有批评精神。他要想批评别人,或者批评那些丑恶、丑陋的现象,就需要对古往今来的很多东西都了解,而且还要树立正直的人格。
惛惛,是说人在发展的过程中总会经历一番头昏脑胀的时候,比如写文章,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时;读书,读着读着就坚持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就要告诫自己,坚持一下就会过去了,要“衣带渐宽终不悔”。儒家讲人的修养,一个是修养自己的内心,一个是修养自己的德行。这个“德行”是可以从外在来约束的。武侠小说里有很多高手,他们起初都是被人欺辱,生活得却很有骨气,突然有一次被打到悬崖底下了,于是苦练,最后成就了绝世神功。我们读书做事亦是如此,一定要经过“面壁”,要“面壁十年图破壁”。一个人在读书期间,若能坚持一年、坚持两年认真读书的话,就会超过其他人很远。努力了,成功了,再回过头来看看原先读的书、写的文章、说的话、做的事,会真正觉得自己有了进步。“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说的正是“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荀子(约公元前313—前238),名况,字卿。曾三次出任齐国稷下学宫的祭酒,后为楚兰陵令,是儒家代表人物之一。他提倡“性恶”论、“礼法”说,韩非子、李斯都是他的弟子。
诸葛亮曾很郑重地给他外甥写了一封信,告诫他怎么勉行:
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疑滞,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美趣,何患于不济。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平庸,不免于下流矣。(《诫外甥书》)
志存高远,就是为人做事立意要高。写文章的立意要高,做人的立意也要高,应该让众人对他有不凡的评价,认为其做事做人与众不同,或者是不同流俗。而要志存高远,诸葛亮强调了几个方面:
第一,“慕先贤”,要向贤人学习。中国古代的皇宫里面挂着很多前代的高人、圣王、贤臣画像,就是要树立向圣贤学习之意。
第二,“绝情欲”,这一点青年人要特别注意。有的人在中学就开始谈恋爱,年轻人的骨骼都没长成,自己都管不了自己,约束不了自己,还能对另一个人负责吗?年轻人不要轻易地找个男女朋友,而把父母、学习、事业、天下都忘记,读书期间一事无成,把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轻忽了。还有的年轻人没事就在网上下载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这些都非常影响自己的学业,也影响自己的身体。所以,“绝情欲”就是不要整天想这些事情,孔子讲年轻的时候要“戒之在色”,从养生的角度来讲,也是非常有道理的。
第三,“弃凝滞”,什么意思呢?就是做人做事不要黏黏糊糊的,要干练利索。我们知道写诗歌、写文章就最怕凝滞,如果诗歌、文章写得黏糊的话,读起来很不流畅,也没什么意思。做事也是如此,不能黏黏糊糊的,一个事情今天完不成,明天也不行,后天还不行,没有一个痛快话。做人“凝滞”,即是没有原则,所有人都觉得他不错,是老好人。孔子就说这种人不好,什么样的人是好人?好人说他好,坏人说他坏才可以。能成功、成事业的人夸奖他,说明他具有成功的素质;不能成功、无所事事的人整天夸奖他,又说明了什么呢?做人做事都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想法,利利索索。
第四,“忍屈伸”,大丈夫能屈能伸,人该刚的时候要刚,该柔的时候要柔。但是年轻人在发展的时候,不要过分地想到委曲,不要去计较私利,不能整日里算计着一件事做或是不做能有什么好处。有时和他人之间有了意见冲突,也不要放在心上化不开,因为一个人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发展,一个人不可能让天下人都说自己好,也不能强迫自己去讨好天下人或和天下人都处好关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类人能够相处好,这是能力;但志趣不同,还是远离一些更好。如果一个人有远大目标的话,身边的很多人是朋友,是帮手,而不是过客。
第五,“去细碎”,对琐事上的问题上糊涂一些,不要斤斤计较。
第六,“广咨问”,有问题时,一是要向众人咨询,二是自己也要多思考、多疑问,找出解决的办法来。从读书的角度来看,往往就是最留心的人,方能迅速提高学问。有个同学跟我说:他请老师开个计划阅读的书目,但老师没有开。实际上,跟随一个老师读书,不需要开什么书目,而是要在应留心处学到真本领。比如,老师的文章要拿来看,从而了解老师做学问的路数;其次,老师著作中经常引用的文献资料,也要拿来看一看,最常引用的要统计一下。把自己导师的文章、演讲,把自己认可或者推崇的学者,常引用的文献资料,都找出来看,半年以后学术的路数就清楚了,很容易走上正道,把真正的学问学到家。
俗话说:“处处留心皆学问”,知识就在身边,不是说只有读书才能学到知识。人与人之间辩论,对方的任何意见,都要听一听,听听在那些话里面有没有自己不知道的新东西。和人谈论,不能总是抱有逆反心理,不听对方意见,偏要争论;也不能总是唯唯诺诺,认为对方说的总有道理,一定要自己想想。读书最忌讳偏听偏信的态度。对错是非,一定要有分辨、思考的能力。借用鲁迅的话来讲,就是剜坏苹果,坏的地方就剜掉,好的地方保留。待人也应如此。日常生活中评价一个人,优点就是优点,缺点就是缺点,评价要客观。批评或者夸赞一个人的时候,要考虑到优缺两个方面,同时还要作为自己的鉴照。
第七,“除嫌吝”,“吝”是吝啬,“嫌”是夸耀。现在讲消费拉动供给、拉动内需,大家一听就明白。实际上做人也是如此,不要吝啬感情,对别人多关爱一些,多夸奖一句,是一种德行。佛教讲这是一种施舍,最终是会有果报的。“嫌”还指做人做事一定要有避嫌的心理。不好的方面,可做可不做的就不要去做;好的方面,可做可不做的一定要去做。俗语说“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避嫌疑就是立身要内敛,尽量不在河边走。人言可畏,“人心险如山川”,(《庄子·列御寇》)我们相信人心都是好的,但瓜田李下的误解与流言难免会有,因此“除嫌吝”这方面要极注意。
以上各点若都能做到,即使仍有不足,也不会损伤人的美德,也不会影响高尚的趣味。这样的人,不会有走投无路的忧患。“不济”就是渡河而迷津无舟,陷于绝地。但如果一个人若志向不能坚强,缺乏慷慨的志趣,整天忙于尘俗之事,纠缠于一己之狭隘私情,总免不了沦入平庸和次等的层面。日常生活里,人都难免交际应酬,但是不能日日沉迷沉醉,互相聊些不入流的闲言碎语,光阴虚掷,碌碌无为。只是把时间用到这些交际应酬的琐事上,不去想事业的问题,就是“滞于俗”。“束于情”则是束缚于一己私爱,同样没有益处。
真正的豪杰志士,感情是开朗的,心中充满大爱,对周围的人、对天下都充满关爱之心。做大事的人,最不能因一己之情而忘记整个天下,不然就很容易归于平庸。所以,要想让自己志向真的实现,就要明确自己一生的目标是什么,一个时期的目标是什么,还要时刻告诫自己、警醒自己,要踏踏实实,珍惜时间地去实践。
§§§第三节自新
自新,就是每日都使自己更进步。《大学》里讲:“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若能把每日都作为一个新的开始,每日都更新自己,一日一日终能达到一个全新的自我,拥有一个全新的世界。这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每日进步一点点,日新月异,最后拥有无量的前程。现实生活中,一个人的每次进步,周围的朋友都会发生改换,做的事业也会更有发展。
社会是金字塔形的结构,最成功的人是在塔尖,每个人都是从底层起步,越是向上走、向高处走,随着自己的进步,所接触的人的素养、他们做事的境界就会越高。儒家学说就要求每个人不断修养自己、完善自己、发展自己,以求最后达到一个止于至善的境地。孟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如果不断修养自己的德行,成圣成贤是可以企及的。佛教也讲“佛乃众生,众生乃佛”,在众生之中,人的德行、修养、心性达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成佛。圣贤和佛都不是高高耸立的雕像,而全在人自身的心性修为。事不可易成,名不可易得,福不可易享,世上没有轻而易举的事业,也没有什么唾手可得的功名,更没有不期而至的幸福。事业、功名、幸福的取得,都要用自新来约束自己,必须经过努力才能实现。
一、新身
新身,是自新的起点,意义在于告别旧我,努力改过。什么是“过”?《论语·卫灵公》中说:“过而不改,是谓过矣。”有过失不是“过”,有过失不努力改正才是“过”。孩童学习走路,总是不断地摔倒,再不断地起来,最后才能健步如飞。
人在成长过程中难免犯错误,不犯任何错误的人更多是平庸的人。但人要勇于发现和改掉自己的错误。一个人不能没有任何缺点,也不能没有任何优点,世上没有绝对平庸的人,也没有绝对完美的人。我们要清楚自身的优缺之处:是拖拉还是干练?是糊涂还是聪明?是浮躁还是沉稳?是懒散还是勤奋?想明白了,然后根据自己的特点,明确自己的事业,确定一生的基本格局。
所以,要不断地反思适合做什么?能够做什么?喜欢做什么?要把阻碍自己发展的行为、品德、习惯、传统都改掉,保留那些好的方面。人不能成为完人,但要知道扬长避短,不能像《论语·子张》里讲的“小人之过也必文”,去掩饰自己的过失和短处。喜欢文过饰非,蒙蔽观察自己短处的双眼,其实这是格局非常小的人。相反地,正确对待过失,则是“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君子和小人,一个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成就大事业、大功业的人;一个是斤斤计较,执迷于尘俗的人。中国文化中对待过失的态度向来明白,“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春秋左氏传·宣公二年》)。新身就是要告诫自己,犯了过失没有关系,只要改正了,人生就是新的一页,我们每天都在超越过去,每天都在迎来一个崭新的自己。
儒家如此讲,佛教也如此讲。《坛经》中说:“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改正过失,在佛家看来能生“智慧”。这个“智”和“慧”是佛教言语,所谓的“智”,就是在尘俗之中能应对自如;所谓的“慧”,就是在心灵中能洞悉宇宙。在改正过失中,一方面,增长己“智”,使自己做事更加的聪明、干练;另一方面,也要增长己“慧”,使自己的内心更加纯净,更加的安详平和。
现实中,有时我们会多“智”少“慧”,聪明有余,待人接物上的聪明伶俐,堪比王熙凤,却少见他的“慧识”。王熙凤就是有“智”无“慧”,不懂《周易·丰卦》“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把聪明用到了极致,最后“哭向金陵事更哀”,没落凄惨地收场。所以说,“慧”不可少,在小事上好像很不聪明、不干练,内心里面却非常纯净、开朗。人犯过失之后心里容易忐忑不安,而改正之后就坦荡起来、开朗起来,这就是“智慧”生出了。
“非莫非于饰非,过莫过于文过”(前蜀·贯休《续姚梁公座右铭·并序》)。为人最怕就是文过饰非。殷纣王力大无比,聪明无比,最后为什么亡国?一是过于自信,觉得大家都不如他聪明;二是“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韩非子·难言》)。把提意见的人一个个说得无话可说,把自己的过错阐释得完美无缺。不懂得反思,不懂得修正行为,再伟大的人也会毁于一旦。
儒家经常讲“勇”,很多时候不是指与人斗狠,不是指战阵的冲杀。更多的是勇敢面对自我,敢于面对自身错误、不足,而勇于去剖析、解决,然后坚守于道。用这种“勇”的精神来直面自己,这是我们讲的新身。
《格言联璧·存养》里有一番话,可以见出自新的艰难:
轻当矫之以重,浮当矫之以实。褊当矫之以宽,执当矫之以圆。傲当矫之以谦,肆当矫之以谨。奢当矫之以俭,忍当矫之以慈。贪当矫之以廉,私当矫之以公。放言当矫之以缄默,好动当矫之以镇静。粗率当矫之以细密,躁急当矫之以和缓。怠惰矫之以精勤,刚暴当矫之以温柔。浅露当矫之以沉潜,尖刻当矫之以浑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