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队还说,大头开出租车特别会选活儿。有人想住旅馆,他却把人家往洗浴中心拉。到了地方客人埋怨,怎么把我送这儿来啦?大头却说,这地方既能洗澡又有免费自助(餐)。吃了洗了您就睡,早晨起来接着洗,一共才二百。出门在外的住酒店,花钱多了还不舒服。这地方多好啊!您要不愿意,后边我免费送您。
大头就是鬼道,多数客人都能被他忽悠了。洗浴中心对送客的司机有奖励,送一位,给二十。送两位,给四十。大头两头都赚钱,也为了他那个穷家不是?
袁队和大头既然是老熟人,大头姓甚名谁的,也就不用调查了。现场勘察完毕,他就带着队员们连夜奔了大头家。对他老爹老娘和媳妇,总得报个消息吧!当然也为了破案找线索。
到了大头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大头媳妇听见敲门,一边开门一边嘟囔:“告诉你别财迷心窍拉夜活。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不是不听嘛!这可好,明儿天亮又得让我爬起来送孩子。倒了霉的!”开门一看是袁队,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
大头小两口和父母同住一套普通的两居室。老爹老娘虽年纪大了,但睡觉却特别轻。听见动静不对,两位老人也都起来了。一看是老朋友袁队,老人家那叫一个热情!袁伯伯长袁伯伯短的,招呼的像个亲人。但在这热情的后边呢?却是一份担心。老太太一边倒茶一边说,大半夜的怎么把您袁伯伯给惊动啦?我们家大头又惹祸啦?袁队说,这几年都好好的,您这话是从哪说起呀?
其实,袁队这几句看上去都是漫不经心的话,就是他侦查工作的一部分:您说惹祸。惹祸指的是什么?如果吵嘴打架了,对方又是谁?是因为大头欠账不还?还是别人欠大头的没还?大头跟谁运过气?有谁在电话里骂大头?大头又在家里骂过谁?
这些话,老人要是回应了,就是破案线索。
当然,袁队进门坐定之后,有些话也不能不说。只见他犹豫了再三,调整了情绪,才打开了话匣子,我说老姐姐,您那宝贝儿子又跟别人打架啦。老太太问,这又是跟谁呀?袁队说,要是知道跟谁不就好办了吗?老爷子插话说,这几年倒没听说他跟谁有过节(矛盾)啊?袁队说,嗨!这回还不光是打架,大头还受了点小伤。不过并不严重,您二老可千万别急。老太太问,送了哪家医院啦?袁队说,医院还用您担心吗?您说,咱110还能把他送个小医院去?
老爷子对老太太说,你别总打岔行吗?袁伯伯跟咱这是多少年(交情)啦?你怎么还信不过他呢?老太一听就上了火,谁说我信不过袁伯伯了。你怎么一说话就吹我肺管子呢?得得得!你就别掺和了,你越掺和就越乱!
这些年来,袁队是十分了解这老两口。老太太年轻时就是快人快语,说话大嗓门,可是这回却变了。只见老太太赶走了老爷子,附在袁队的耳边咬着耳朵说,他袁伯伯,这事我得跟你单独说。您看行吗?说着,就把袁队给拉进了厨房。
然而,让袁队万万没想到的是,老太太怀疑的目标,竟然是大头的媳妇彩凤。也不知怎么的,老太太就断定了,肯定是儿媳妇彩凤招来坏人打了他儿子大头。
老太太说,最近经常有人会给打她儿媳妇打BP机。一会儿,那玩意儿就吱儿吱儿地叫唤。过一会儿,又吱吱地叫唤。勾魂啊!
后来,老太太从电视警匪片里学了个办法。就跟楼下小卖部的王娘拉关系。因为楼下的王娘经营着个小卖部,小卖部里有个公用电话。同时王娘还有一双很不错的耳朵。大头的老娘就托付王娘帮着自己盯着儿媳妇彩凤。王娘呢?老街旧邻的老姐们,当然愿意帮这个忙儿,时不时地,就给大头的老娘提供一些线索。这些彩凤根本就没法知道,当然她也不可能知道。
袁队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大头的媳妇彩凤最近迷上了交际舞。每天中午吃了饭她开始换衣服,描了眉,画了眼,就开始往外跑,不到天黑都不回来。早晨的太阳已经晒了屁股,彩凤还在炕上撅着睡觉,孩子上学她也不管。
老太太说,我儿子可是披星星戴月亮地干呐。说好听的,咱是个司机。难听的,还不就是拉胶皮(人力车)?孩子赚的那可是个辛苦钱儿啊!这娘们儿您猜怎么着?整天描眉画眼儿的让一帮老爷们儿搂着,还能有好事?
当然,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是命丧了黄泉。
上边咱说过,大头的老娘不是怀疑儿媳妇彩凤吗?但是,咱们的刑警队长袁队跟彩凤,也不是不熟悉。
袁队认为,彩凤倒不是从没漂亮过,却只在她当新娘子那天漂亮过一回。在彩凤和大头的婚礼上,袁队被大头全家,郑重其事地请过来当了一把证婚人。
记得袁队一边当证婚人,一边还找机会逗大头。袁队问,那个穿婚纱的是彩凤吗?我怎么看着不大像呢?你小子别是半截儿又换人啦?
大头说,袁伯伯,您可是我亲伯伯。您就别拿我开涮啦行吗?您侄子我是嘛变的,别人兴许不知道,瞒谁也瞒不了您呀!就凭我,穷小子一个,能娶个媳妇就谢天谢地了。我还有心思换人?再说了,彩凤您又不是不认识。
袁队说,现在的化妆师还就是有辙,人家就能把满大街的姑娘都画成一个模样。大头说,我取结婚照的时候,大伙儿都在照片上找新郎。要是按新娘找相片,多半都得找错喽。袁队又问,这才几天不见面,我怎么觉得彩凤的腰变粗了呢?不是胖了吧?大头说,袁伯伯您可是长辈,大喜日子还拿您侄子开涮?小心我可跟您急眼!袁队说,你敢?你急眼我就不给你当这个证婚人了,看你小子上哪淘换去?
爷俩就这么嘻嘻哈哈地聊着,转眼就过去了不少年。
前边咱说过,的哥大头午夜遇害,也说了老板凌总在洗浴中心大发淫威,还说了这个凌总种下了祸根,可最终丧命的却是大头。当然咱也说了,大头老娘怀疑起了自己的儿媳妇彩凤。
但是,袁队的怀疑和大头老娘的怀疑,却并不一样。袁队想,真要是有人看上了彩凤,那岁数怎么也得六十岁往上。花甲之年的老爷子,即便是练过太极神功或者是降龙十八掌,也不可能一刀扎穿了大头的肝脏。
刑警出现场,找的就是证据。刑警想问题,就得从现场出发。也是从证据出发。袁队呢?显然是心里有底,可又不能对老太太明说。老太太提的线索却不能不查,刑警们可是没少瞎耽误工夫。
段子说到这儿,我又想起了一个多年以前办过的案子。
当年,一位身高马大的女孩子来报案说有人对她“耍了流氓”。这丫头,看上去至少有十七八岁,高大雄伟,汗毛黝黑,满脸红疙瘩。哪知道人家姑娘刚满十三岁。因为法律有明确规定,不到十四岁就是幼女。即使女方愿意,也是强奸,强奸又是重罪。但这个女孩提供的线索呢?除了那流氓的身高和外貌之外,就是几个他们经常出入的舞厅。连那小子对她“耍流氓”的具体地点,她都没法说清。
接了女孩的报案之后,我们只好跟着她去了那几家舞厅。往高处一站您猜怎么着?黑压压的全是人脑袋,随着音乐滚过来,又随着音乐滑过去,没见几个像是好人。当然,女孩被欺负的案子还是破了,只是破得比较费劲。而咱要讲这个段子的目的,是想比较形象地说明,哪怕是老太太一厢情愿地猜测,袁队也要安排他手下的刑警们,足斤足两地真下工夫。但最后,老太太对彩凤的怀疑呢?也只能是始于猜测,又终于猜测。用刑警们的行话说,就叫查否了。
尽管几经周折,尽管千回百转,但最终袁队他们还是查出了凶手。这凶手不是别人,就是方三。
方三姓方,在家里大排行老三。这个方三和大头的经历正相反。大头是城市的,方三是农村的。大头从小就招猫逗狗,方三却从小就规规矩矩。家里的包产田有老爹照应着也就足够了,方三就主动提出进城打工补贴家里。每月发了工资,他准是第一时间跑去邮局寄钱。方三杀大头,也和所有的杀人现场一样,案犯杀了人,扭头就跑了,而不像景阳冈上的打虎英雄武松武二爷,杀了人还在墙上发布公告: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显出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作不改姓的气度。因为方三跑的时候并没留下什么,所以袁队他们就得满世界地找方三。但由于方三和大头素不相识,大头的社会关系里不可能有方三,找起来也就困难多了。
再说方三。如果说方三不算个孝子的话,却肯定是个贤孙。因为方三家里有个姥姥,不少南方人叫外婆。方三的外婆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而方三的父亲却是当年的下乡知识青年。方三父亲当年下乡的时候,认识了村里的一位农村姑娘,也就是方三的母亲。后来,方三的父亲可以返城当工人了,却不忍心和这位农村姑娘分手,最终留在乡下,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农民,后来娶了姑娘生了方三。
方三外婆见自己的姑爷这般仁义,所以,自打有了方三之后,就主动把他接到了自己家。虽然当时的农村并不富裕,但外婆对外孙,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呢怕摔着。而方三之所以下定决心来城里打工赚钱,除了帮助家用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想帮着外婆实现一个愿望。
方三的外婆,住了大半辈子的土坯房。近几年虽然改善了,也只能算是刚刚脱贫。外婆看见村里别人家的小二楼,总是羡慕地挪不开脚。方三就把自己的胸脯子拍得咣咣响,发誓非要让外婆也住上小二楼。后来,他在工地上干过,也在餐厅里干过,就连火化场招聘运尸工,小伙子也是半夜赶过去排队报名。从这个角度上说,方三确实是个好外孙。但据社会学家的分析,被隔辈人带大的孩子里,有一小部分会生成性格缺陷。比如,容易率兴而为;也比如,耐挫能力比较差,等等。段子后边,咱还将提到。
既然是方三在现场杀了大头,就不可能一点儿痕迹也没有。最有价值的,是距离现场五米之外的一把钥匙。钥匙归钥匙,却是一把被折断而只剩下一多半的黄铜钥匙。钥匙上虽然没留下指纹,却帮着袁队他们,打开了杀人案的这把锈锁。
前边说过,大头案子的祸头是凌总,但事后证实凌总这个堂腻儿却从来都没去过现场。前边也说过凶手是方三,而方三却在当天晚上值班,也没人证实方三离过岗。那么,大头和方三认识?或者是二人有过节?都没有。那么,是凌总指使方三杀了大头?也没有。这就使案件进入了最初的推理阶段。
最让人着急的是,那时袁队他们掌握的线索里,根本就没有洗浴中心这码子事。既不知道方三,也不掌握凌总。而且大头呢?既不认识凌总,也不认识方三。那么,大头那被锐器几乎扎穿的肝脏,又是谁下的狠手呢?难道就凭现场的死者大头和那把被折断了一半的黄铜钥匙,就能破案?我相信,咱每一位读者看到这儿,也会觉得信心不足。于是,咱们只好先从现场的黄铜钥匙说起了。
说到现场的黄铜钥匙,就离不开一个行业。这个行业属于必须归警方管理的特殊行业。警方业内管这类行业叫特业,其实就是特殊行业的简称。把这项业务的管理,也简称为特业管理。具体到大头的案子,和大头案子里的这把钥匙,涉及的就是修锁和开锁。其实修锁,也包括配钥匙。别看您在配钥匙的地方看不见警察,但警方的管理却一天也不敢放松。否则的话,哪个拧门撬锁的坏蛋在大狱里待了十年,出来了。他强烈要求想学修锁配钥匙,咱家里的那扇防盗门也许就悬了。能让谁学这个,也不能让他学这个。所以,修锁配钥匙的,包括想学修锁配钥匙的,就必须在警方掌控的范围之内。在这些修锁配钥匙的人里,有不少人就都是袁队他们的好朋友。但袁队他们并没等到修锁的老板们上班,就已经在大头的家里就开始了调查。
最后证实,钥匙不是大头家的,而且凭大头的收入水平也不可能还有第二个家。袁队的助手小温说,要是出租车司机也养得起二奶,中国就赶上美国了。袁队说,你以为美国的出租车司机就能养得起二奶?抬头看看月亮吧,大气层里边可是难找第二个。那意思就是提醒小温,别总是以为外国的月亮就比咱中国的圆。
当然这都是后来刑警们和我之间的笑谈,说说也就过去了。但袁队的最初判断,却是百分之百的正确无误。否则,假如再派一支人马去寻找大头的二奶,案子也肯定会变得更复杂。
袁队和他的弟兄们效率很高。第二天中午,他们就找到了那半截钥匙的“大概”范围,但案件的侦破也最忌讳这个“大概”。刑警破案大多是人命关天,稍微一“大概”就可能放跑了罪犯,再稍微一“大概”也可能选错了方向。侦查方向要是错了,一万个刑警扑上去,也还是白搭。不是有个成语叫南辕北辙吗?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这也是刑警破案的一大忌讳。
那么,这个被袁队他们找到了的“大概”的范围在哪?
首先,这把钥匙开的是肚脐锁,而不是挂锁;其次,钥匙是大批量购买从来就没有过零售过;再次,钥匙是河北某县制锁厂三年前的产品;又其次,这把钥匙凑巧是开锁用的前半截,而且刑警们已经请本地的制锁厂加紧赶制了一百把,下午就能提货。
袁队听到这消息,就感觉头顶上的天,已经变蓝啦。蓝幽幽的,那叫一个招人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后来,袁队跟我讲到这个环节的时候,勉强在嘴角边挤出了一丝笑纹。
袁队又说,其实杀人现场的大环境也帮了他们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