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里时常有扯一卦布,摆一案子,端端坐在街边周身泛着仙气的算命先生,人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偏生司项街东边的拐角巷子里有一茶馆,名曰“浮生”,算的尽是凡命姻缘。因果说,司项街早些年出过凶案,至于凶案是个什么模样,过了许久也无人说的出了。后来央朝建国,司项街长久无人走动。直到那日,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女子撑着伞,着一身白衣,莲步翩跹而来,踏破软红十丈,惊艳了满城芳华。自彼时起司项街便热闹起来,常有客慕名而去,为寻白衣姑娘算上一卦而不吝金银。
说书先生们时常提起的,便是五年前的一桩旧事。央朝元年十月初十,中朝灭亡,立世一百八十七年整。彼时正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冻,雪下得并不缓。两军对峙,传言的说是央朝卿王世子君昱调三十万兵马围困中王城,或更确切而言,乃是围困中王城里的云水公主。
战争一事,向来无人说的清楚。至于对峙双方摆的何阵、遣的何将亦不会有人细细问究。史官所写不过孰胜孰败,寥寥几笔罢了。于是乎,厚重的史册上便有了如此不浓不淡、惊骇世人的一笔——央朝元年十月初十,中朝云水出八卦奇阵,阻三十万大军于城外。翌日,薨,举国同哀。
五年,长得恰好能将当年血雨腥风、金戈铁马的传奇逐渐湮灭。云水公主,终究只是令后人观为叹止的一位奇女子罢了。每一段牵涉云水公主的评书里,皆不乏这样一句话:“说到云水,那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才情冠盖天下的忠贞爱国之女,与卿王世子两厢对峙却不得不说是爱恨纠缠。”
历史的长河将昔年风华寸寸淹没,史册淡淡一笔,民间不过一句“爱恨纠缠”缓缓带过,倘若细究起来,兜兜转转,便又要说回到“浮生”此间不大不小的茶馆了。
人人道是茶馆,不过是个吃喝聊天、算算姻缘的俗世之地罢了。小二哥跑前跑后地端茶倒水,忙不迭了便将茶壶一搁,捏上一把不知优劣的新叶,舀一瓢煮沸的泉水,端端上桌,凭他王侯将相也一样喝得津津乐道。偶尔,会有清冽的女声从二楼暖阁中飘出,指责小二如何不尽心力,白拿了月银,这时那小二便指定要说:“哎呦姑娘,您来试试,小的腿都要断了。”
极少有人来此是为了喝茶。听闻彼时白衣姑娘讲过一段书,虽人未露面,到底还是能听得其声,说的大约便是中朝的事了。
中朝一百八十二年,央朝遣卿王世子君昱上朝道贺中王四十五寿辰之喜。倘说中王活了如此许久,好端端地竟醉于大殿之上,可谓丑态百出,语无伦次。飘飘然一句“不出三日定灭央朝”的厥词引得老臣们齐齐抽一口凉气,蓦地看向一方上座的卿王世子。那厢仍是不紧不慢、玉树临风的样貌,无甚波澜,只听他说:“素问云水公主琴艺独绝,可一闻否?”如此便有了后来一曲名动天下的九天凤凰之曲。
事情不甚详尽,却是天下许多说书段子里最为清楚明白的了。百姓听着难免艳羡,回回到浮生楼里,白衣姑娘便差遣小二哥说上一次,依她所言:“不过是个段子,孰是孰非皆是一样。”
再有一说自央朝京城传出的,道卿王世子出征前一日曾修书一封至中朝王城,求云水公主笔墨一张,信上言辞切切,十分诚恳,竟有聊表心意之寓味,听着颇为暧昧。不过,这一言孰真孰假便不敢断定了。
云水公主薨世那日,是死在央朝的弓箭之下。苍茫白雪,八卦阵中不论摆阵入阵者无一生还,中朝已无兵无将,只剩一座空城,一道城门和一位云水公主。于是,那女子蓦地站上城墙,素手拉开满月弓,长箭便破空飞向端坐马上的卿王世子君昱,那男子不动声色,须臾身旁的副将射出羽箭,两道寒光交错而过,一道擦着耳际落在不远处的雪地里,一道埋入胸膛,大片猩红如血莲般绽开,触目惊心。
举国上下一片缟素,无不为如此一个奇女叹惋。君昱看着那方沉重的棺材,良久,沉声说:“安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