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一把桃木剑就那样横空飞来。
只是一个还未开窍少年。在这种年代,不开窍,便如同废物。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就敢执剑横在我的面前。
抽一口麻烟。吐出烟圈。
对于废物,我通常不屑一顾。
不过,当所有弟兄都倒在地上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高手所谓的“出窍”“锻体”境界,都是浮云……
他说,他叫辰蓝。
我没有问他的名字。但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所以我默认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卖炭老翁,可以继续在此摆摊。
那是一个背着两把剑少年。还带着一个小女孩。静谧、乖巧。少年轻轻抿起的嘴角,仿佛走在这个世界之外。
……
商贩子面前的威风,在回到堂口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净。除了折腰堆颜,你无法保证下一刻被打的人,会不会是你。
堂上趴着的那女人依然美丽如初。和我一样的年龄。碧玉十七。
唯唯诺诺。他们是真的害怕堂上那个人。当我从堂口走出来时,弯月照亮我的影子。然后往华州城城西三巷走去。
街角的垃圾有苍蝇聚集。
那里是华州城贫民窟。我一直住在那里。因为我从那里出来。住的地方很破败。但我再次见到那个叫辰蓝的少年时,又觉得其实自己并不那么惨。毕竟我还有个住的地方。
他抱着那个昏昏欲睡的小女孩。
我把他们带回了家。我只是看那个小女孩觉得顺眼。依恋的感觉,让人感觉到这个世界除了那个人,再无其他可言。
我说我从来不动手打那些人。多是手下手痒。他说他相信我。
翌日我依然去找那些不守规则的商贩麻烦。
他凭什么相信我呢?
我将不守规则的菜篮子踢翻,凶狠的瞪着他们,让他们滚!当然,他们害怕的其实不是我的眼神,而是我手里的大刀。
哈哈哈!我笑得挺开心。
眼角恍惚而过,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叫“辰蓝”少年。他在旁边看着我,仿佛我若是敢再动手,指不定他那把剑就会飞过来。
真是个烦人的东西。我认真的、想把他揪出来。但没有找到。
小时候其实我是个怯弱的人。远没有这么凶狠。所以在贫民窟长大的我,永远抢不到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
虽然现在想想,那里并没有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东西。无非是几颗小草,几块小石。但我还是很开心的活了下来。因为我有个爱我的母亲。她捡起几个不太磨手的小石子告诉我,应该这样玩。会突然很开心的想这些往事。
我回到堂口,将收到的税子地租交到堂上。
堂上骂了一句废物。污秽的履靴将我踢翻,恶臭熏了我一脸。那个女人在堂上嫌恶的看着我。
地租收的一天比一天少,只有一个原因,抢的地盘少,惹得事儿不够大。这种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山高皇帝远,每个老城都会有它的故事。
你不干活,活儿就要干你。
辰蓝问我,怎么办?
他知道我明天会有一场恶斗。
轻轻的,我笑了笑。
我看了看辰蓝那张与世无争、随遇而安的脸,又看了看那个黏着他的女孩儿,想起了母亲。
以前我也是这样黏着她。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不会种地。不会织布。也不会做饭。小时候给我吃的饭,都是那样的难吃。
但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在被抛弃后,她来到这里。她说要独自养大肚子里的孩子。
还记得出生的那天,天上七颗亮星,一闪而过。
我望着天花、漏了个洞的顶棚。在寒风呼啸的夜晚,你总会想着要去修一修。十几年来,一直修,也没修好。
阳光照常升起。我往华州城西门走去。
他们来了五十多人。是另外其他堂口的人。尽管大多都是未开窍的普通人,但看着寒碜的大刀,刺目的感觉仿佛下一刻会将你劈成两半。
那个刀疤瘦脸猴叫我们自己划下道来。输了就滚出西街。
我们笑了笑。
“滚你麻痹的。”
在一片笑声之中,十几个从贫民窟出来的兄弟突然暴起。他怕了。我知道。能在江湖之中活下来的都是凶狠的狼,从来就不会主动让半个子。
尘飞土扬,头破血流。
我砍的,仿佛不是眼前硬铮铮的汉子,而是童年和我抢糖果少年纨绔。他们踩在脚下的,不是我手里的糖果。而是我对这个世界,仅有的一点眷恋。
发疯似的,脱下污秽的破屐冲了上去。我把他的牙齿敲下了一颗。当然,我被打了个半死。像现在这样,差不多半死。
但我总是没有死。因为我有个娘亲。那天娘亲告诉我,如果打架是为了心中梦想,那便永远不会输。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小的一颗糖果,也可以是梦想。
所以,尽管快死了,我还是没有求饶。
倒下之前,我远远地看到了那个表情迷茫的女孩子。站在城门右角的柳树下。然后,一把桃木剑横空而出。
像它第一次出现时那样。
……
咳!
咳!
咳!
我躺在贫民窟的床上,拼命的咳嗽着,无神地望着天花漏了个洞的顶棚。风呼啸而入。胸口被穿了一剑。
原以为自己应该死定了。
个小女孩手里拧着粗棉麻布。然后再把手里的水擦干,最后盖在我额头上。原来身体在发烧。
小手和母亲一样冰凉。我趁机揉了揉。真是舒服。
小女孩慌张的眼神,让人忍不住想要抱起来搂在怀里。
那个叫辰蓝的少年又突然出现。然后我放开了那可爱的小手儿。她跑到了辰蓝后边。而我又昏了过去。不过,是被那个少年揍昏了过去。
只是昏迷前,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对话。
“叫哥哥。”
“爹~~”
“哥、哥。”
“爹、爹。”
辰蓝敲了敲头,表示头疼。
……
醒来以后第一句话,我说,辰蓝,你做我岳父泰山怎样,我会好好保护琪琪等她——还未说完,他将那把大黑剑横了过来。
我举起双手,去看了几个弟兄怎样。
十五个人,都没死。三个没了胳膊。一个缺腿。
其实早点退出江湖,也是件好事。继续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横死街头。
和他们抽了几口烟麻醉了一下自己,然后往堂口去。
西街已经全数落入手中。这一次堂上当着弟兄的面,狠狠的给了我三十二个赞。可是窗外的飞鸟,为什么还是那么寂寞。
那个女人看了我一眼。还是那么美丽、惊艳。
回去后,少年说,他可以帮我将华州城所有堂口管事都杀个遍。然后由我来做堂主。说得那么轻淡。我“呵”地笑了一声,真是个自大的人。他咪住眼睛也笑了。
我知道他想结束这种混乱。
但我没有支持他。
他不知道,在我娘亲过完她生命中最后一刻时,是堂里的兄弟帮我埋葬的。尽管和那个堂上没有什么关系。他也让人恶心。
在家中休养的日子,是辰蓝在做饭。他和那个叫琪琪的小女孩围在着吃饭。一张很小的桌子。像小时候那样,我围着娘亲吃饭。
很温馨。所以我决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打扰他们。
我竟然像个思春少女那样,然后说,很好吃哦!
“你虽然被刺了胸口,但突然觉得,坏的是脑袋。”
小琪琪捂住小嘴,嘻嘻的笑了起来。
突然明白为什么小女孩这么粘他。
其实我母亲也是那样“调皮”。尽管小时候很穷,但她会抱着很小的我,说她煮的东西很好吃。其实那是用很劣质的食材煮出来的。
母亲从来不会因为“没钱”这种事摆出臭脸色。
她的脸色只用在讨价还价上。
她是个商贩子。什么都不会的她,只能做个商贩子。为了能供我上私塾,从一个文弱思春少女,变成一个粗麻泼妇。
她有时候卖点油菜花。有时候卖点土豆、马铃。有时候,也会沿街叫喊、贩卖一些冰糖葫芦。
她卖什么,我就吃什么。因为东西都卖不掉。不吃完的话,会发臭、腐烂。然后她就会开始煮东西。
不过我最终,还是没有去读书。
那年,我加入了西街堂口。第一天,我就带弟兄去踹了那个据点。头七那天,我用那个人的血祭奠了母亲。
那一年我十岁。
十岁的我,其实已经可以保护好西街。可以保护好母亲。但我却在她离去的那一天,才不变得坚强起来。
再次回到堂口的那一天,那刀疤瘦脸猴找上门来谈判。西街那么大一条街,他说我们吞不下。我们吞下当然不容易。因为那是后华州西街。
堂上没有理会,让我出面解决。
我抽着烟。走到外面去,二话不说,直接用烟头划下一道。因为母亲就是死在他们堂口的某次混乱当中。当然,那个人早已被凌迟而死。
我们没有拿刀和剑,直接拳头比大小。
那刀疤瘦脸猴被揍得尖叫起来。四处逃窜。
最后敌不过我,一个头被揍成两个大。他将所有麻烦推向那个神秘的木剑少年。放下狠话要求将那少年交出来。西街什么的,也不再计较。
本来已经想放他一马,我再次将他揍了一遍。第一次打得这么痛快。不知道为什么。
冬日其实并不一定阴霾。今天的阳光很大,也比较暖和。
回到西街的贫民窟,已经日落。我突然觉得今天的黄昏,比以往冷清得多。桌上放着一封信。还有一把匕首。
他说,如果我要动手打人,必定是要致命一击。所以给我做了一把匕首。他希望我永远不会用在池鱼身上。
没有然后。也没有更多惜别。突然的消失。好像他突然的出现。
竟然不辞而别?就不能先坐下来喝几杯再走?
我追到了城西门口右角的柳树下。就像当日小女孩站在那里一样,茫然的望着前方。他们已经走得很远。
那个叫辰蓝的少年。
还有那个叫琪琪的小女孩子。
还记得自己说过,那个小女孩子的手摸起来有舒服的感觉。
还记得他的那把剑。就像一道光。然后他说,他叫辰蓝。
总舵的人手调动令已经下来,但第一次没有那种高兴的感觉。
好吧!
愿你一路顺风。
时年一零零三年,小雪。
……
“爹爹,那位哥哥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叫他小明好了。”
琪琪睁着圆圆的眼睛,脑袋上冒出一系列问号:“小明???”
“驾!!”
辰蓝这次没有走路,一骑黑马,绝尘而去。小刹儿被琪琪抓在手里,有点痛苦的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