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选之后,便是宫选。宫选乃是将采选通过的女子送入皇宫,由皇上,太后,皇后三人一同过目,有合眼缘者便留下,进入礼选。宫选表面上看,似乎比的是容貌,实际上并没这么简单,容貌,家世,名声,性格,礼数..在皇上太后心中,这些都是评判的条件。
慕婉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进了宫门。数月前的自己,何曾想过有生之年能看到永明宫的样子,如今却已是身处其中。慕婉不由低低叹了口气,这几个月的生活,恍然若梦。
马车又行了一段,终于一震,停了下来。那车夫将车帘卷了,别在一旁,随即趴跪在车旁。慕婉正诧异着,只见前方不远处也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那车夫也如自己的这个一样跪在车旁,车厢中走出一个身着桃红飞霞装的少女,踩着那车夫的背,稳稳地下了马车。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当真是令人赏心悦目。慕婉见她如是,便有样学样地踩着那车夫的背想要下车,然而脚下终归是个大活人,慕婉从未曾这样做过,难免心有余悸,不敢踩实,这心中一生怯,脚下便一滑。
“哎呦!”慕婉虽是落了地,却到底是扭到了脚。
“呵。”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慕婉抬头去看,正是方才那位红衣女子,慕婉不由红了脸,那女子一双妙目只盯着这边,用帕子掩着唇,对身边的侍女说了些什么,随即便又听得一阵笑声。那车夫身为男子,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慕婉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不远处又停下来一辆马车,车中人不待车夫趴好,便径自跳下了车,向这边走来。可不是苏玥儿是谁。
“婉妹妹,怎么停在这里?”苏玥儿今日一身浅蓝色儒裙,眉画的粗重,脸上的粉也不似很好,有股子黄气。
“没什么,就是下车的时候扭到了脚。”慕婉皱着眉。
“这样啊,那我扶你去那边坐坐。”苏玥儿说着便扶着慕婉向路边走去,转身还不忘吩咐慕婉的车夫,“你家姑娘我会一起带进去的,你去和其他车夫一起等着吧。”
苏玥儿将慕婉扶到了墙根处,要她坐下,慕婉哪里肯,只是倚着墙站着,微微活动这脚踝,口中问道:“苏姐姐今天的样子怎得这般憔悴?”
苏玥儿闻言摸摸脸,笑道:“有么?这可是我让紫苏特意画的,如今最时兴的金纸妆。”
“金纸妆?”慕婉诧异道,“我怎么没听说过?”紫苏在身后“扑哧”笑出声来。慕婉恍然大悟“苏姐姐你哄我。”
苏玥儿佯怒,“我哪里有哄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慕婉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没有那一日好看。”
苏玥儿也不答,只是向她吐吐舌头。
“各位良家子里面请。”随着公公的一声唤,众女鱼贯而入,慕婉休了这片刻,总算是能走了,便小心翼翼地跟在苏玥儿身后。
入里是个院子,众位良家子或坐或站,院中便满了。“请各位良家子在这里稍候,唱到名字的便可以进去了。”公公说罢,便恭敬地施了一礼,离开了。
“夕染妹妹,竟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好!”忽地传来一声高叫,语气中带着夸张的欢喜。慕婉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女子,正拉着方才说笑的桃红衣装的少女的手,眉眼间都是喜色。那被称为“夕染妹妹”的女子衣饰之华贵在众人当中可算是翘楚,这青衣女子的衣饰也是富贵逼人,只是带着股土气,想来不是京中之人。
那红衣少女甩了几下女子的手,竟没有甩开,于是将柳眉一拧,抬手将青衣女子的手拂了下去,青衣女子见她如此,一脸喜色变做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红衣少女开了口:“你是何人?”
“我是你莫荷表姐啊,小时候我们还经常一起玩来着,妹妹你不记得了吗?”
“呵,我的姐姐只有如今永和宫中坐着的那位,我怎么不记得何时又多出了你这么个姐姐?”一番话说的自称莫荷的女子脸由红到白,恨不得马上消失。那桃红衣裙的少女却是再不看她,与他人聊天去了。留下莫荷一人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中。
“莫夕染,卓烟如,慕婉。”
过了一个多时辰,公公终于唱到了自己的名字。慕婉忐忑地跟在公公的身后,方才苏姐姐回来,似乎脸色不太好,想来是没能入选,可惜自己尚未问上一句,便被唱了名字。以苏姐姐这般才貌若都无法入选,何况是自己?如此胡思乱想着,前方的公公已停了下来。在公公的示意下,慕婉恭恭敬敬地跪下,身边两个女子也分别跪了下来。只听得耳边公公道:“莫夕染,定国公莫安幺女,年十五。”
话音方落,身边的女子脆生生应道,“夕染给太后姨母,圣人姐夫,姐姐请安。愿尊长福寿天齐,吾国风调雨顺,永世兴昌。”这女子正是方才的红衣少女。
莫夕染言毕,只听得上首一个威严的女子声道:“夕染,这是宫选,怎可姨母,姐夫的称呼,太没规矩了!”
莫夕染吓得一缩,口中却撒娇道:“长姐好凶!夕染见到长姐,心里高兴,圣人姐夫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只听一个男子一声笑:“呵,怎么会怪你呢,如此的天真无邪可不是正配你这讨人喜欢的年纪。”那男子的声音顿了顿,饶有兴致地道,“莫国公的幺女..如果我没记错,你和你长姐的关系是最好的,对不对?”
“正是,难为圣人姐夫记得,我和长姐自小一起长大。长姐在几个妹妹中最疼的就是我。”
“哦?”那男子不清不楚地吐出一个音节,好似想了一会儿,又笑道,“皇后,怪道别人都夸你贤德,如今你姐妹若是同入了宫,可不就如古时娥皇女英一般。”
话音方落,只听得方才威严的女子声急切地传来:“圣人,夕染她年纪小,还不懂规矩,只怕并不适合.。”尚未说完,却被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年纪小又如何,就如皇儿说的,这正是个讨人喜欢的年纪呢。至于规矩什么的,依哀家看夕染也不过是久没见到我们,想要撒撒娇罢了,是天真了些,倒也没僭越不是?”
一番话说罢,那男子大笑了几声:“母后说的是,有了娥皇女英,说不定儿子离尧舜也不远了。”
“圣人!母后!夕染她还小!”皇后的声音焦急的传来。
这时一旁的莫夕染却开了腔:“长姐,夕染不小了,是可以出阁的年纪了。能侍奉圣人,常伴姑母,长姐身边,是夕染一直的愿望。”
“夕染你……”皇后的声音中竟是带了颤。
男子听罢,又是大笑道:“皇后你可听到了么,这可是你的宝贝妹妹一直以来的愿望呢。你怎么好伤了她的心?还不留下么?”
于是那被称为太后的声音便再次传来,“既是如此,便依着圣人的意思。张德生,记下吧。”
身边的公公忙应了下来,就在这时,男子复又道:“母后,儿子前朝还有些奏折没有批完,先行一步。”说罢,竟似未等回应,大步的去了。
莫夕染被记下了名牌后,便随着另外一个公公力离开了,张德生则走到另一个姑娘身边,唱到:“卓烟如,金陵人士,年十九,三王爷举荐。”
言罢,太后的声音缓缓传来:“哦?是远儿举荐的么?上前来,给哀家看看。”那女子闻言站起身,走上前去,福身道:“民女卓烟如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福寿天齐。”
“嗯,”太后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含笑道,“当真是个千娇百媚的绝代佳人。你家中是做什么的?”
那女子听了太后的提问,却支吾起来,似有难言之隐。
“照实说便是,哀家赐你无罪。”
“回太后,民女早年丧母,后来便被父亲卖给了环翠坊。”
“环翠坊?那是.。。”太后的声音迟疑了片刻,随后似是恍然大悟,怒道,“远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能将青楼女子举荐来宫选!”
卓烟如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民女在环翠坊呆了十几年,只是卖艺不曾卖身,现在还是个清白身子。遇到了那位爷给自己赎身,是从来不敢想的福气啊。”
“唉,倒是个可怜的孩子。”太后听了,叹了口气,“只是老三也太过胡闹了,他自己一个人不着调也就算了,竟然连宫选也乱来,皇后,你说该怎么办?”
“让青楼女子入宫,总是有不妥的,我听说三王爷这次推荐了两个人,若是没什么大问题便留下另一个吧。”皇后的声音缓缓传来,却显得飘渺遥远,冷清得很。
太后满意地“恩”了一声:“哀家真是老了,还是皇后你想得周全,这样送了这个出去也不算驳了老三的面子。就这么办吧。”
卓烟如被送出去后便终于轮到了慕婉。
那公公来到慕婉身边,唱到:“慕婉,靖北王慕修远族妹,年十八。”
公公方说完,便听得太后饶有兴致道:“哦,这便是靖北王前些日子从民间寻回的那位族妹么?快走近些,让哀家看看。”
慕婉起了身,低着头,向前几步,复又跪下,只听得太后又是一笑:“倒是个识礼的,就是未免有拘谨了些。哀家准你抬起头来。”
慕婉依言抬起头,只见遮阳台子正中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看上去已有些年纪,却是保养得当,风姿绰约,让人不敢妄自猜测其年龄。一身的气势,懒散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浑身又透出那么一股子媚意。慕婉见她的装扮,心知她是当今圣人的生母,莫太后。而坐在莫太后左手边的女子则是一身飞凤朝服,端庄优雅,如今却是低垂着眼睛,仿佛这一切都与己无关的样子。这位当是皇后无疑了。
慕婉于是忙行了一礼,“民女慕婉给太后、皇后请安,愿太后、皇后福寿安康,吾国风调雨顺。”莫太后笑着曼声道:“倒是个水灵灵、娇滴滴的美人儿,我还以为靖北王爷的族妹也会是个英姿煞爽的巾帼,倒是我想差了。”
慕婉见太后说罢笑着瞅着自己,接口道,“臣女幼时与族人失散,一直流落在南方,因此染上了些南人的样子。”
太后这才点了点头,笑着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你看这孩子如何?”
皇后此时方抬起眼,淡淡扫了扫慕婉,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笑意:“靖北王爷的妹妹,想来是个好的。”
太后笑意愈深,似满意般点点头,“瞧,我和皇后想到一块去了,留下吧。”
一路随着女官进了礼官室,慕婉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入选的良家子。粗粗估算一下,有二十余人,这些良家子皆是大家之姿,可是若论容貌,倒是平庸之人居多。
入选之人中,慕婉倒是也能认得出几个。一身桃红衣装,站在第一排正中的是与慕婉一同入选的莫家幺女莫夕染。而在她不远处,同是站在第一排的便是在院中曾被莫夕染嗤笑的莫荷。除此之外,苏玥儿也入了选,正垂着头站在角落里。这三人论姿色,在一众人之间,可算翘楚。
那女官见良家子们都站定了,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福身礼,这才朗声道,“各位良家子今天能站在这里,日后便都可能是我的娘娘。虽然你们入宫的方式有所不同,但往后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各位出身名门,礼仪自是从小不曾落下,但这宫中的礼仪和外面到底是有不同。希望这半个月里每位良家子都能好好地学习礼仪,免得日后落人笑话。”
女官的话音方落,便听莫夕染一声轻笑,用不高不低,却刚好能传遍全场的声音道:“我等自幼出入宫禁,当然是懂规矩的。不过,某些出身乡野的,只怕是空有一副容貌,礼仪什么的,就难说了。”
慕婉心中一惊:自己并未与她结仇,她为何要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呢?
待向莫夕染看去,才发现她原来看的不是自己,而是不远处的一个紫衣少女。那少女站得偏,慕婉之前并不曾注意到她,如今细瞧之下,心下不由一阵惊艳。那少女一身紫色轻纱,在一众打扮矜贵的少女中显得别有风情。这纱衣宽大,在腰处却是紧紧一收,越发显得此女纤腰不盈一握,有弱柳娇花之姿。这件纱衣若是穿在别人身上,只怕会让人觉得轻佻风尘,可是在她身上却显出柔弱无骨,娇不胜衣之感。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少女的肌肤更是欺霜赛雪,有着一种病态之美,如今被莫夕染一阵嘲讽,竟说不出话来,直憋得红透了脸,两颊透出桃蜜似的红晕,眼中已是含着泪光,泫然欲泣。再加之其容貌之美,着实罕见,如今眼中含泪,眉间似颦似怨,想来便是西子捧心之时,也不过如此。
少女正是尴尬之时,姿容却愈发美丽,众女见她这个样子,眼中嫉妒之色越重,竟无一人相帮,皆是一幅看好戏的架势。慕婉心下同情,却不知该怎么办好,只能在心中叹息。就在此时,只听苏玥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小姐,我也是不常入宫的,不懂宫中的规矩,有一事还想请您指教。”
都是京中官家府上的小姐,莫夕染自然是认识苏玥儿的,即便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也未曾交恶,此时见苏玥儿开了口,莫夕染盈盈笑道:“指教可不敢当,苏小姐有话说就是了。”
苏玥儿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朗声道:“莫小姐,我想问,在这宫中,何时当言,何时不当言?”
“你!!!”莫夕染并不傻,当然明白她是话中有话,她在京中历来是说一不二的,如今被人抢白了几句,当即怒视着苏玥儿,就要发作。就在此时,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女官忽地开了口:“这位良家子的问题问的是极好的。在宫中,当言时则言,不当言时不言。方能逢凶化吉。至于何时才是当言之时,何时不当言,还要各位良家子自己去体悟了。莫小姐,您说我说的是么?”
莫夕染听了,心知纵然自己有太后和皇后罩着,这里到底是皇宫,总不好闹僵起来,大家都不好看,于是狠狠地瞪了苏玥儿一眼。,回头看向女官时却已是满面娇憨的笑容,微一福身道:“姑姑教训的是,夕染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