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慕婉出了书房便依着慕修远的意思去找了刘襄,待听说要请的裁缝在城中开了店时,便提出要自己去裁缝的店里,顺便去城中走走。刘襄倒也没有拦她,只详细地描述了绣房的地址,又拿了些银两与她。慕婉三转两转出了王府,一下子变得目不暇接起来。她自幼生长在苍梧国南,又是在小渔村中,不曾见过这样繁华的街城,更何况如今是在北地,什么都显得那么新奇。
才转过了街角,慕婉就听到前面一片地喧闹,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不知是在围观着什么。慕婉走上前去,这才听到身边人议论着“神医”“布药”什么的。
“还请大家向后退退,不要过了病气。”圈内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身边的人都不由向后撤了撤,这一来慕婉便看到了里面的情形。一个蓝衣短打的男子端坐在简单的小木桌后,桌下摆着些包好的药材,男子的手搭在一个庄稼汉打扮的男人腕上,似在凝神静听。
“这位大爷,您这不过是普通的风寒,不必担心。”蓝衣男子撤了手,看也不看便熟练地从桌下包中抓出几味药材,快速地包好。“这些药拿回去,每日饭前煎服,一日三次,不出三天就会好了。”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那庄稼汉模样的男人拿起药包,从怀中掏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饼子,“我知道大夫您是好人,不收银钱,这两个饼子是我家婆子刚出锅的,大夫您在这儿坐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吃什么东西,这两个饼子您拿去充饥吧。”
蓝衣男子闻言笑笑,接下那两个饼子:“我也不与大哥您客气了,谢谢。”说罢便将饼子郑重地放在身边的篮子里,慕婉这才发现他身边的篮子中摆着馒头,水,果子,蔬菜,不一而足。
慕婉心下明了,这人原来是个行医布药的。
正准备离开,一个打扮讲究的中年男子扒开了人群,也不排队,径直走到那医生桌前。医生头也不抬,只是皱眉道:“这位大哥,若是需要看诊,请在后面排队。”
那个中年人却是对着医生做了个揖:“鄙人并不是来看病的,鄙人乃是靖北王府上的官医李诊。”那李诊报完自家名号,便静静地站在一旁,蓝衣男子却恍然未闻,只是如前一般抓好了药,叮嘱了看病的人,便准备看下一个。
然而下一个人还未坐下,李诊却坐了下来,如此一来,蓝衣男子的眉头皱得愈紧,不得不抬起头来。正欲说话,李诊却先开了口:“这位乡亲且稍等,李某人有几个问题想问这位先生。方才李某人一直在观察你,你的诊断确实没有差错,但是有几个方子似乎有待商榷。比如方才的这一方,将茯苓用在其中,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那李医官认为当如何?”蓝衣男子直视着李诊,倒也不见怯。
“《千金方》对此病有明确的记载,当用人参替用茯苓,再辅以鸡内金..”
“呵,”蓝衣男子轻笑一声,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李医官认为他们买的起人参和鸡内金?”
李诊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先生说的也是,只是人体乃是大事,即便是药草金贵,总不得开玩笑。”
蓝衣男子神色稍霁:“李医官若是担心这个,大可放心,鄙人开的方子虽是药效慢了些,却是绝不会伤身的。”
李诊这才满意地站起身来,笑道:“其实李某也在旁思虑已久,先生的方子虽然奇特,倒也不违背医理,是断不会伤及人体的。既然先生有这样的信心,想来是李某多虑了。我看先生的药材所剩不多,不如公子列个单子,我去与王爷商议一番,想来王爷也会愿为先生填上些彩。”
蓝衣男子闻言一怔,看了李诊片刻,见他不似作伪,轻蔑一笑,便刷刷在纸上写下一排大字。李诊拿过那纸一看,“嘿”然笑道:“先生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蓝衣公子也不恼,淡淡道:“靖北王爷既然要做善人,这点东西也舍不得么?”
那李诊笑着摇摇头,折好了纸,收在袖中:“李某人看着肉痛,王爷却不一定,李某去去就来。”
慕婉见李诊离开,心中有些好奇慕修远会不会给这医生药材,又不好在寒风中等,正巧不远处便有家绣阁,便躲了进去,一边挑着布匹,一边时不时地拿眼瞧着医生摊子的方向,那绣阁的老板娘见她这幅模样,不由打趣道:“呦,这位姑娘,可是看上那位神医了?说起来他的模样当真是俊俏呢。”
慕婉一听便红了脸,忙摆手道:“这位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李医官会不会送药材来。”
“难怪了,姑娘一进来我就觉得面生,您不是我们临沧人吧。”
“嗯。”
“我就说呢,若就是为这个,姑娘就不必等啦。李医官肯定会送来的。”
慕婉闻言诧异道:“姐姐就这么做的准?”
“姑娘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点药材我们王爷是不会计较的。更何况这位大夫是给城中义诊,到最后这些药材还不是用在临沧城的乡亲们身上。王爷素来待我们是极好的,布一点药算什么。”
慕婉听着点了点头:“原来王爷竟是这般的菩萨心肠。”
“呦,姑娘可别这么说,我们王爷那模样,怎么也得是位战神,菩萨可当不得的。”
两人正说笑着,慕婉眼角扫过刚刚绣娘在绣的东西,只见上面穿花盘云地绣着吉祥花样,那线如流光般显出七彩光华,心下不由一喜,她自认绣工也是不错的,可这针脚丝线,却是从未见过。当下便笑道:“姐姐当真绣得一手好女红。”
那绣娘随着她的眼光落在布匹上,却是猛然变了脸色,只打着颤看着慕婉。
慕婉见她这幅样子,不由惊诧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那绣娘竟似要有跪下之势,慕婉赶忙一把扶住,“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这么严重。”
那绣娘见慕婉是真的不懂,长叹了一声,将那东西收起来,这才开口道:“姑娘当真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布叫火云绸,这线叫天光丝,是临沧的特产。原是临沧的嫁娘专门用来做嫁衣的。这两样物件甚是难得,是以若是哪家的姑娘能得这样的一套嫁衣,便是最大的脸面,也象征着这段婚事乃是天作之和,日子会红红火火。却不想几年前,宫中忽然看上了这种料子,便要求临沧每年进贡。这两样本来产得就少,进贡要的量又大。王爷见我们实在难做,便与宫中力争,才减少了进贡的量。”
“姐姐说的这是好事啊,那刚刚这是?”
“唉,这进贡的量是减了下来,但是宫里说,既然我们生产有限,无法满足原本的进贡数量,那么民间便不可以再用这种绸缎和丝线,都进贡到宫里去。”
“啊!”慕婉瞬间明白了这时怎么一回事,只怕刚刚这位绣娘用的是皇家专用的东西..
那绣娘见她明白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作势又要跪下:“姑娘,我只是想为要出嫁的妹妹做个肚兜,讨个彩头,所以偷偷地裁了那么一块。我看你像是个面善的,求求您不要说出去,不然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慕婉见她这副样子,心下一酸,想到原来在小渔村里也常被官府老爷催缴这钱粮,不由柔声道:“姐姐快别这样,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吧。”
慕婉与绣娘经过了这一遭,当下都是无话。慕婉选了几身衣服,由绣娘包好,正尴尬着,李诊正巧回来了。慕婉急忙向绣娘道了别,钻回人群。李诊这时已到了那医生身边,身后的小厮怀中捧着大包小包,远远就能闻到药香。那医生似是被这股药香吸引,嗅了嗅鼻子,便吩咐小厮将药材放下,急急地打开,待到第三包时,便不再拆,只是将药材在桌下码好,口中叹道:“靖北王爷真是大手笔!”
李诊在一旁淡淡一笑:“这些药材每种百钱,想来够先生用了。只不过王爷说还要麻烦先生每用一样,用多少都要做个记录。”
那医生又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
“王爷说了,王府的药材也不是白来的,先生用剩下的还需收回,因此需要做个帐。”
那医生听了,拊掌大笑:“靖北王爷原来是个小气的!”
李诊闻言,也不见恼:“王爷哪里是小气?军中自有军规,布药亦有布药的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王爷还吩咐了,先生原本带来的那几种药材,如果有的多便送于先生,全做是诊费。先生何时空了,还请去王府坐坐。”
那医生闻言“嗯”了一声,面上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继续看诊,李诊见他不搭话,倒也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带着小厮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