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宫礼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慕婉除了时常往苏玥儿院中坐坐外,便是在夏紫衣处坐坐,与夏紫衣的关系也渐渐亲密起来。
自第一日,安若贻来下了下马威后,日子倒也还算安静,然而后来又出了一件大事。抚香院的莫青青,偷偷地去了御花园,正巧遇到了圣人,于是被封为了青美人,第二日便搬出了储秀阁。本来良家子离开秀女院是不合规矩的,可是见莫青青如此好运,其他的良家子难免不心痒起来。
这一日慕婉正在自己房中刺绣,夏紫衣进了门,便在她对面坐下,神秘道:“慕姐姐,你怎么看莫青青的事情?”
慕婉也不抬眼,只专心绣着花样,漫不经心地道:“能怎么看,她是有福气的。”
夏紫衣摇摇头:“慕姐姐,她确实是有福气,可是这福气,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不是么?”
慕婉放下花样,皱眉看着她:“怎么,你也想出秀女院?”
夏紫衣点点头:“慕姐姐,我想着,我出身卑微,只怕难以获封,若是能见到圣人,也许还有可能。”
“你可知道,若你没见到圣人,而是被别人发现,是要被赶出去的。”
“我知道,可是哪怕被赶出去,也好过做一辈子的家人子,当一辈子的奴婢。”
慕婉沉默半晌,夏紫衣见她不说话,又道:“姐姐,我知道你与我不同,断不需要冒这个险。只是我胆子小,这样大的事情,一个人总拿不定主意。这才与姐姐来说说。姐姐如今就当没听过。妹妹已下了决心。先前听说莫青青是在傍晚时分遇到的圣人,想来圣人也许有傍晚游园的习惯。我今晚便去碰碰运气,就算没能碰到圣人,也许也不会碰到别人,悄悄地回来便是。”
慕婉闻言叹了口气,沉思良久,道:“我既是听了,哪里是能放下的?只是我.。。是断不能去冒这个险的,所做的,也只有为妹妹祈个福,若有人来院中找妹妹,我替你编个谎就是。”
且说傍晚时分,夏紫衣自往御花园去。
这御花园在如意阁与青云殿之间,作为前朝与后庭的缓冲,倒是离得储秀阁并不算远。
夏紫衣换了身不算打眼的衣服,却是在细节处着实妆点了一下,更显得容貌秀美,楚楚动人。
夏紫衣原是在御花园的外延打转,想着若是能听到人声,自己便躲在远处看上一看,若是圣人,便上前假装偶遇,若不是,也好躲得远些。这样想着,转了有半个多时辰,人声倒是听到了几次,却都是些宫人女官之类的。莫说是圣人,便是高位的妃嫔都不曾见到。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夏紫衣心中想着,这御花园中之景,想来该是越往中心,越美丽。是以圣人不会往这偏僻的地方来。如此一思量,便向御花园中心处行去。
御花园的中心是一汪大湖,湖边依山傍势,建着雕梁画栋,奇巧怪石。夏紫衣行到一片海棠下,远远地瞧见前面的假山上建着一处高亭,亭中端坐着一个女子,面前的小炉上冒着袅袅水烟,似是正在煮茶。这女子一身月白衣裙,虽是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发饰打扮,但她姿态娴雅,一举一动间都透着矜贵,想来是宫中的妃嫔。
夏紫衣如此想着,便欲转身离开。若是被人发现了自己,只怕今次再躲不过了。想着之前安若贻的事情,夏紫衣一阵心悸。
“你怎么没在储秀阁?”
夏紫衣刚走出没几步,便见储秀阁的嬷嬷迎面而来。这花径之中的小道只一条,夏紫衣无处可躲,被逮了个正着。这样一来,夏紫衣心中大急,向嬷嬷福身道:“嬷嬷明鉴,紫衣迷了路,不知怎得就走到了这里。”
“迷路?你这迷路未免迷得也太远了。你身为良家子,不允许离开储秀阁,怎么可能迷路到这里?”那嬷嬷大声呵斥着,夏紫衣急忙扫了眼不远处的亭子,生怕被其中人听到,低声哀求道:“嬷嬷,紫衣真不是故意的,求嬷嬷饶了我这一次吧。”
那嬷嬷竟似生怕亭中人听不见般,又升了一个音调,大声道:“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不信,自有了青美人的事情后,你们这些良家子一个个便不守安分,以为我不知道么?痴心妄想,都以为你们能有青美人那般的福气?”
夏紫衣吓的早已跪在地上,只求嬷嬷放过她。那嬷嬷当然是不肯,却是也不带走她,只是大声地呵斥,一声高过一声。这样拉扯了片刻,忽地听到有人疾行而来,远远叫道:“是谁在这里吵闹?”
那嬷嬷一见来人,便满脸堆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清荷姑娘,这人是新进宫的良家子,不守安份,走到这御花园里来了。我正教训她呢。”
那清荷听了,目光在夏紫衣和嬷嬷身上打了几转,忽地笑道:“有劳嬷嬷了。嬷嬷这样气,气坏了身子也不是办法。正巧我们娘娘在听风亭内掌茶,不若将她带到娘娘面前说上一说可好?”
那嬷嬷听了,自是笑眯了眼,她其实早就发现了夏紫衣,就是想看看夏紫衣能有什么样的造化,若是不曾遇到什么人,便说上两句,或是全当不知道作罢;若是真让她遇到了圣人,嬷嬷心知,这夏紫衣的模样,放在宫中那也是一等一的。要是往后得了圣宠,自己便向夏紫衣卖个乖,不说升官,赏赐总是少不了的;但若是她点背,遇上的是高位的妃子。这里面的门道便多了。她总得想个办法,将夏紫衣亲自领到那妃嫔面前讨罚。凭着夏紫衣的这幅狐媚子相,举凡宫妃都会觉得是个后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自己如今将这个把柄送到那妃子手上,岂能少了好处么?那嬷嬷打着这样的算盘,才算准了时机出现,又揪着夏紫衣在此处,只为引起亭中人注意。
她是宫中老人,见那一身月白衣裳,哪里会不知亭中坐的是如今的弘德夫人?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是道:“你看我,不知道弘德夫人在前面,打扰了娘娘的清静。娘娘肯不辞辛劳,过问这个良家子的事情,老奴实在是感恩戴德。只是这人到底还是储秀阁的,姑娘你看,我将她领到娘娘面前,可方便?”
那清荷哪里不知道她做的什么打算,咧嘴一笑:“嬷嬷说得哪里话,劳烦嬷嬷跟我们一起去再好不过了,清荷还怕请不动呢。”
夏紫衣胆战心惊地被二人带到弘德夫人面前,弘德夫人低垂着眼睛,听二人将事情说了一遍,这才抬起眼看着夏紫衣。半晌道:“当真是个美人,这宫中女子如云,也再难找到这样的绝色了吧。”
那嬷嬷忙赔笑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哪里比得上娘娘的绝世风姿。”
弘德夫人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依然是对着夏紫衣道:“这脸颊上是怎么了?”
夏紫衣听她问自己,只得支吾道:“民女前些日子冲撞了安嫔,这是安嫔给的教训。”
弘德夫人听了点点头:“既是冲撞了贵人,吃些教训也是应该的。只是可怜了这张脸。”
刚说完,煮茶的水便沸了起来。弘德夫人缓缓地拿着一旁的帕子,提起壶,将茶壶淋了一遍,再将水冲在壶中,倒了一杯茶给自己,端在手中,慢慢地撇着茶沫。她做这些动作时,轻缓而优美,仿佛舞蹈般,观之便让人觉得神清目悦,指尖似乎便有着茶香在飞舞。
默了片刻,弘德夫人终于抿了一口茶,将茶杯轻轻地落在手边的几案上。
“嬷嬷管教这些刚入宫的孩子们当真是辛苦了。依我看,这未得允许,私出储秀阁虽是大事,但到底是刚进宫不久,规矩上有些差池倒也是难免的。更何况她是迷路,也算不得全是她的不是。”弘德夫人顿上一顿,又道,“我看这孩子也是个可怜见的。才入宫不久,已吃了教训,这次便由我做主,饶了她,可好?”
那嬷嬷略一怔愣,忽地想起从前也有宫妃拉拢新入宫的良家子的。想来这夏紫衣虽然没什么背景,但这张脸,到底是有点分量的。如此一想,不由觉得这个夏紫衣还真是个有造化的,只是不知她日后获宠,会不会记得自己今日为难于她?
如此想着,心下打定主意日后要对这个夏紫衣好一些。要知道,弘德夫人如今可是圣宠甚隆的人,被她看中,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嬷嬷于是急忙一拜,道:“娘娘仁心,老奴原也想为夏姑娘求个情。只是老奴人微言轻。如今她有造化,能得弘德夫人娘娘垂怜,老奴也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弘德夫人又是不置可否地笑着点了点头,对清荷道:“送嬷嬷下去吧,夏姑娘先留在我这里,我还有几句话要和她说。”
那清荷应了一声,便送嬷嬷下了假山,临走了,塞给嬷嬷一锭银子,那嬷嬷眉开眼笑的去了。
这一边夏紫衣跪在地上,弘德夫人依旧缓缓地品着茶,两人相顾无言,静默了半响,弘德夫人缓缓了开口:“莫青青遇到圣人,封了美人一位之事,想来对你们这些良家子震动不小吧。”
夏紫衣听了,吓得忙向弘德夫人磕头,言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看你吓的,我既然已允了不再追究,还能食言不成?”
夏紫衣哆嗦着抬起头,望着弘德夫人,见她不似作假,方才安心下来。
弘德夫人凝视着夏紫衣的脸,缓缓道:“你这张脸,用得好,是飞黄腾达的利器;可若是没有自知之明,只怕会成为催命符也未可知。”
夏紫衣向弘德夫人又磕了一个头,道:“紫衣谢娘娘提点,娘娘今日的救命之恩,紫衣永不敢忘,日后便是做牛做马,紫衣断不会推迟。”
弘德夫人听了,淡淡一笑,举着茶盏望向远方,“我不过是见你身上本就带伤,如今又遇到这样的事情,想来入宫之后,过得辛苦,心有怜惜而已。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你不必如此。”
弘德夫人说得云淡风轻,夏紫衣却又磕了一个头,道:“娘娘宅心仁厚,是我等的福气。日后娘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紫衣愿效犬马之劳。”
“好了好了,”弘德夫人摆摆手,“看你说的,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了。我让清荷送你回去,免得再遇到什么人。”
夏紫衣再次千恩万谢,这才在清荷的陪伴下回了储秀阁。
到了院中不多时,慕婉便来问去御花园的情况,夏紫衣将遇到弘德夫人的事情捡重要的说了,二人一阵唏嘘,直说弘德夫人身居高位,却是如此仁爱,当真当得一个德字;也叹夏紫衣差点又出了事,好在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