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沉,北冥将军府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又陆陆续续熄灭,留下三三两两的烛光微微照亮主要的路线。
月光下,一个纤弱的身影翻身跃上屋顶,望着空中的残月失神。
她是亓官子刃,就算这是陆蓂玉的身体,拥有陆蓂玉的记忆,她也不再是陆蓂玉。
但是,在将来也许还很漫长的日子里,她该如何自处?难道要顶着“陆蓂玉”的身份过一辈子吗?
“你记住,你这一辈子,只是亓官家最锋利的刃,而不是亓官家的大小姐!”
亓官子刃的记忆从六岁开始,记忆中的父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成为了她生活的标准。她没有资格拥有感情,没有资格享受生活,她只是一把刀,亓官家最锋利的、隐藏的、杀人的刀!
亓官家给了她名字,给了她世界上最好的教育,给了她数一数二的名门背景,教会她无人匹敌的古武技。作为回报,她这一生,为亓官家而活!
但是这不是她一直生存的世界,这个地方没有亓官家,没有要她倾尽生命去效力的主人。
她,该怎么活下去?为谁活下去?
突然想起白天里的见过的慕容弥月,亓官子刃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如同她父亲那般的野心,如同她父亲那样复杂的心思。
也许……那个人也需要一个为他效力的人吗?
在心里模模糊糊地作了一个决定,亓官子刃闭上眼睛,开始了例行的冥想。
早晨,亓官子刃在荃儿来为她梳洗之前回到房间,却看见荃儿拿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这……”
“这是大少爷准备的。”荃儿微笑着解释,尽管小姐似乎悄悄地发生了什么变化,荃儿也还是抱着和从前一样的态度。幸而,小姐没有再像那天一样,露出那种可怕的眼神。
“今天是隐王的及冠礼,‘礼典’结束后,隐王会在新居办一场庆宴。大少爷和隐王交好,这段时间也帮了隐王不少忙,自然有机会参加。另外,大少爷告诉我们,‘礼典’结束要回来带小姐同去呢。”
荃儿的表情看起来很是高兴。她家的小姐体弱多病,在陆府的地位又低,很少有机会像大小姐一样去参加这种庆宴,也就失去了很多认识权贵的机会。陆将军又不看重这个女儿,这样一想,小姐说不定永无出头之日了!
荃儿并不是怕她跟着陆蓂玉,将来也过不上好日子。她比陆蓂玉年长六岁,当年是陆蓂玉的母亲把她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她看着二夫人先后生下大少爷和二小姐,在曲鸢去世后照顾起两个孩子。
她对陆蓂玉的感情,早已经不似主仆那么简单,只希望陆蓂玉以后能够过上好日子。
亓官子刃很顺从地让荃儿为她穿衣服,为她梳发髻。
不得不说,荃儿的手很巧,动作很温柔。全凭一双手,一把梳子,绾起来的发髻却没有一丝乱发。
虽然亓官子刃从来没有像这样被人伺候过,也从来没有和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习惯了孤独的她,却对荃儿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荃儿为亓官子刃绾上最后一缕头发,戴上一朵浅蓝色的花簪,俯下身子看着镜子里的清丽人儿,笑道:“小姐长得与夫人愈发相似了,都是清秀的美人儿……”
荃儿的笑容突然滞住了,小心地看了亓官子刃一眼,却发现亓官子刃正顾自发呆,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镜子里的人面容清秀却脱俗,不施粉黛,就已经透着一股淡雅的美感。不像自己的前世,别人当面称赞她天生一张倾城容貌,暗地中却讨论她一双罕见的紫瞳,一身骇人的妖媚……
亓官子刃吃过午饭就坐在主屋等秦明来为她诊脉。
其实亓官子刃对医理虽不能说是精通,但是普通的诊断还是能做到。其实陆蓂玉的身体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已经算不上虚弱。若真要说是什么原因,大概是陆蓂玉那种伤春悲秋的性格所致。
不过也多亏了秦明一直都在为陆蓂玉用上好的药物进行调理,加上陆家那两姐妹也时常戏弄陆蓂玉,反倒锻炼了陆蓂玉的身体。
这样一来,亓官子刃前世所拥有的古武技,也一直在迅速地恢复。
亓官子刃正失神,秦然已经走到主屋门口,然而眼前的陆家小姐却有些陌生。
今天亓官子刃穿的一身白色长裙,搭配着长裙,外面有一层水绿色的纱。艾绿的丝线分别在里层的长裙上绣着竹,在外层的纱裙上绣着兰花。一举一动间,似真似幻。
一头秀发绾起一半,余下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头上戴着浅蓝色的小花簪,与身上的衣服一样,做工精细,看起来就像是真实的花朵。
姣好的面容也不似从前那般带着病态了,一身素色的装扮倒衬得容颜愈发清丽。
秦然猛然见到“陆蓂玉”似乎变得陌生,一时愣住了。却不料“陆蓂玉”抬头,秦然正巧对上了她的眼睛,只见她眼底里似乎滑过一丝紫芒。
亓官子刃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才想起昨天秦明就告诉过她,今天是他孙子来为她诊脉。
亓官子刃也没在意秦然对着她发呆,要是按照陆蓂玉的记忆,这两人互相暗恋也不是没有可能。微微颔首,亓官子刃算是和秦然打过招呼。
秦然回过神来,上前放好药箱,一边拿出东西准备为“陆蓂玉”诊脉,一边询问着一些关于睡眠、饮食之类的问题。
秦然有意无意地去看“陆蓂玉”的眼睛,却再没有看见那转瞬即逝的紫芒,也只好用“眼花”来作为结论了。
秦然隔着丝帕搭上“陆蓂玉”的手腕,却微微震惊。除了脉搏跳动得比正常人缓慢,脉象却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尺脉沉取不绝——是很健康的脉象!
虽然之前秦明也和他提及过,陆家二小姐的身体终于有所好转,他却没想到是几乎已经完全好了!
秦然看了“陆蓂玉”一眼,却发现她正对着丝帕发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了丝帕上绣的“然”字。
似乎感觉到了秦然的目光,亓官子刃没抬头,问道:“你这条帕子……是哪来的?”
秦然一愣,收回手回答道:“这条帕子我一直带在身上,爷爷说,是我娘留给我的。这上面绣的,就是我的名字。”
亓官子刃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还了回去,顾自回到耳房,低声道:“荃儿,送秦大夫出去吧。”
“是,小姐。”荃儿看“陆蓂玉”的面色不太对,只好嘱咐了珠儿看着点,先把一脸茫然的秦然送出了院子。
亓官子刃坐上绣床,脑袋斜靠在架子上,目光空空地落在地砖上。
记忆里似乎也有那样的一条帕子,在帕子上绣着一个“然”字,却绝对不是来自陆蓂玉的记忆。
但是在前世,她根本没有那样一条帕子。这个模糊的记忆背后,似乎有着什么她不愿意触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