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不知道自己想要追求什么,将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当作父母,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为他赴汤蹈火,也无怨无悔。
但当一直以来的认知被推翻,父母不能够被称为“父母”,重生的灵魂开始关注自身。
“怎么说?”
面对澹台杰的困惑,亓官子刃垂眸,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想法。
十戾也许正是一个依附于“圣宗”的人,假如他就像澹台杰说的那样强大,复兴“圣宗”岂不是轻而易举。
但亓官子刃总是觉得,正因为有那份强大,十戾反而不会复兴“圣宗”。
亓官子刃支吾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假如……他真的那样强大,当初‘圣宗’也不至于灭亡。”
澹台杰显然不接受她的说辞,但也只是摇了摇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澹台杰经常沉默地在落叶里坐一下午,咬着发红的嘴唇认真地想着什么东西。
或者把亓官子刃嘱咐给家里的小丫头,出门大半天再满脸倦容地回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十天,之后的某一天早晨,澹台杰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起来。
“要不要出去玩?”
亓官子刃看着兴致勃勃的澹台杰,茫然地点点头——她也已经宅了有半个多月了,难得澹台杰主动提起要出门。
澹台杰做事一向讲究效率,很快打点好了事宜,拉着还没回过神的亓官子刃上了马车。
亓官子刃只匆匆瞟了一眼马车的外观,只觉得被丝绸软纱装饰的车厢奢华异常,四角的琉璃铃铛映着阳光,炫目的颜色晃晕了她的眼睛。
进了车厢,亓官子刃顿时惊讶于空间之大。
她的面前放了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的都是她平时爱吃的东西;矮几下铺着一张长绒毯子,微凉的天气坐在上面既舒适又暖和;身前身后都开了一面窗,镂空的窗框搭配着薄薄的窗纱,糜烂的阳光散落下来极尽奢华。
车厢靠里的位置放了一张铺着雪白绒毯的卧榻,卧榻两端悬挂着镂空银熏球,丝丝缕缕的淡雅香气弥漫了整个车厢,而澹台杰半躺在卧榻上,似乎睡得安宁。
半个多月来,亓官子刃待在澹台杰身边,虽然他常常嬉皮笑脸,没有正经。今天却是亓官子刃第一次看到他完全放松的样子。
从前没有仔细看过,今天才发现澹台杰其实长得十分精致。
一双眉眼和澹台绪只有一分相似,相比兄长的阴柔,澹台杰多了一份阳刚。
他的睫毛很长,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当他睁开眼时,就会露出藏了许多思虑的墨色瞳孔,那些思虑使那汪墨色浓稠得就像深不见底的井。
他的鼻梁很挺,之下原本就鲜红的嘴唇,因为他咬唇的习惯变得更加鲜艳。
与之前所遇见的人相比,慕容弥月像狐狸,善意的微笑下深藏着许多心机;
慕容舒月冷漠如冰雪,也许,唯有北冥的泱泱苍生才能入他的眼;
陆旻痴仿若从梦里走出来的王子,全心全意地为了守护公主而披荆斩棘,一步一步向王位靠近;
慕清风如同一匹未成熟的孤狼,成为他的主人将收获刻在灵魂上的忠心!
而澹台杰呢?
他心中有城府,纨绔的外表下,算尽了人心;
他嬉笑时宛如太阳,沉默时冷若冰霜,一旦安静下来,他的睿智便忍不住释放气场;
他的野心排在忠义之后,顶着所有人对待“阿斗”的叹息,将兄长的天下照顾周全。
亓官子刃看得痴了,忽然对上了一双有些迷糊的眼睛。
半躺在卧榻上的澹台杰一直思忖着什么,没想到自己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
睡了不知有多久,澹台杰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落入眼帘的却是一双专注的紫眸——像在专注地看他,又像在专注地看着远方。
澹台杰听到自己不清晰的声音说“过来”,那双紫眸的主人照例迟疑了一下,然后乖顺地向自己走来。
等她在卧榻边坐稳,澹台杰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把脑袋枕在了她腿上。
澹台杰感觉到臂弯里的人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像平时一样乖顺地任由他了。
鼻尖传来一种让他感到安心的味道,就像那双从来不掺杂欲望的紫眸,一样让他感到放松。
然而迷糊中没有抱多大一会儿,车厢外的仆人突然说道:“殿下,到了。”
“啊……”澹台杰眨了眨眼睛,抬头的一瞬间觉得一向缺乏表情的阿亓神色有些怪异,虽然马上又恢复了,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她。
澹台杰宠溺地笑了起来,牵起亓官子刃的手钻出马车。
“瞧,这是本少爷最喜欢的地方。除了大哥,你是第二个来这的人。”
亓官子刃被澹台杰拉着,顺着青石板搭成的台阶飞奔,不一会儿已经累得要喘不过气来。
幸好路程不是很远,正当亓官子刃捂着胸口大喘气,一片粉中带紫的花瓣洋洋洒洒地飘到她眼前。
亓官子刃顺着花瓣抬头,顿时被吸引住了眼球!
入眼是一株高大的树木,树冠上满满当当都是粉紫色的花朵,就像水彩画一样绚烂而淡雅的颜色。
“好美……”亓官子刃忍不住出声赞叹。
对澹台杰来说,这赞美显然很受用,他心情愉悦地开始话多起来。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是在七岁那年。母后辞世,我伤心欲绝,不辩方向地四处乱撞,最后一头撞进了这座花山里。”
“那时也是这样花开烂漫,我在树下坐了三天三夜,渴了喝露水,饿了吃飘落下来的花瓣。有时候恍惚地想,也许这是母后留给我的礼物,这般美丽的花景,就像如梦幻一般离去的母后,叫人分不清真实。”
“当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是大哥在半夜里找到了我。深秋的露水使原本就体弱的他染上了风寒,成了现在的顽疾。”澹台杰伸手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墨色的眼眸里满是温柔。
“即使我知道,母后的死是因为他的母妃下了毒手,但我却一点也恨不起他。他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我便还他一个天下。”
亓官子刃看着澹台杰说完,恍惚地抬头看向头顶的花冠——即使是阳光,在这绚烂的色彩面前,也只能成为陪衬。
“这花……叫什么名字?”
澹台杰顿了一下,轻轻摇头:“这花没有名字。”
“你取一个吧。”
面对澹台杰的微笑,亓官子刃哑然,摇摇头,认真地回答:“等我想到了,我就告诉你。”
“好。”澹台杰的语气同样认真,“约定了。”
——“从此,你不但欠我一条命,还欠我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