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大殿内一片沉默,我看着那碎裂的杯子,似乎心也随之抖了抖。一股寒风吹入了大殿,只见挂在壁上的帷幔也随之晃动起来,荡着如水的波纹。这寒风似乎给大殿注入了一丝清冷,把凝固的气氛撞了个裂痕,顺着这裂痕,承祥身上那冰凉的压迫感逐渐碎裂消融。
承祥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软榻的扶手上,素净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我的心跳仿佛也开始合着他手指的节奏跳动。他透彻的眸子似乎有条银河在慢慢流淌,打量了完颜拓野半响,看着他强硬的端坐在那,嘴角虽有笑意却掩不住那笑意里的轻视,嘲弄,和转瞬即逝的不屑。
他动了动手指,只见清幽已经把案几上的残骸清理干净,又拿了一只白玉蟠龙酒杯,缓缓的往里面倒贵妃酿,尽管那酒杯质地均匀,光滑细腻,却也不及那握着酒杯的手柔软润泽。承祥把酒杯端在嘴边,先晃了晃,轻轻嗅了嗅,然后才一饮而尽。像是正在回味酒的醇香,他仰着头缓缓放下酒杯,最后一滴甘露瞬间浸染在了他的唇上,他转头看我,笑意逐开,墙上的夜明珠衬的他平添了一抹妖艳。他眼中的柔软直直的照进我心底,一时我所有的担忧和不解都被他的目光拂去。
“朕,听说离国每年冬季都会闹饥荒,今年西部尤甚……”
此话一出,众臣都似舒了口气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那完颜拓野的脸色却变的极度阴郁。
“我国国情,我们完颜王族自会妥当解决,道听途说不足以为信。”
苏青云接话,“臣听闻,离国北部倒是牛肥马壮,水草丰盈,只是目前掌管北部的是殿下的叔父,此人似乎与王都闹的不怎么愉快,以致西部如今还得不到救济,西部本是贫瘠之地,若再无供给,不怕族人叛乱?”
苏青云装作疑惑和不解,似乎不明白完颜拓野为何要打肿脸充胖子死不承认?随即又十分大度的尽主人之谊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公主千里迢迢嫁往离国,我国国主会准备丰厚的陪嫁随公主远走他乡。说不定……呵呵……臣祝太子殿下喜结连理——”说完还眯着眼睛瞧了瞧坐在对面的完颜拓野。
完颜拓野并未回礼,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他身边的侍从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只见他握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似乎在犹豫着。最终那双桀骜不驯盛满怒气的脸终于平静了下来。于是他身边的侍从起来向承祥行礼,“大圣国的皇帝,我们愿意迎娶二公主,只是天气渐寒,必须赶在大雪封路前回国,所以要趁早上路,希望皇上能让公主同我们一起走。”
承祥慵懒的声音响起,“准——了!朕不会亏待朕的皇姐,除了嫁妆外,朕会送些粮草给离国救急,希望你们的太子殿下好生待我这位皇姐。”
完颜拓野起身行礼,“多谢皇上的一番好意!”
于是整个大殿又恢复了谈笑风生的场面,大臣们都站起来举杯,“恭喜太子殿下!恭喜二公主!”
锦弦透过人群直直的朝我看来,那目光包含了无尽的恨意。我只有视而不见,和亲本就是公主的使命,不是我便是你,即便是有怨言,怪只怪,生在了皇家!
朵雅突然站起来,走到大殿中央跪下,清冷的如天上的寒月,她的汉话说的很是蹩脚,“圣国皇帝,我代表巫国的子民恳请皇上撤兵,我们巫国已经向圣国称臣,希望皇上能遵守诺言。”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不是夜宴么,怎么反倒成了这些外族人谈判的地方了。
一个官员站起来斥责,“大胆!你们巫国是蛮夷,还未教化,谁知道什么时候不会暴乱?”
朵雅听了回头咬着唇狠狠的瞪着那官员,“巫国只是边陲小国,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倒是圣国的军队一来便伤我子民,你们圣国一向重礼仪,难道你们的屠杀也是礼仪之一?”
那官员被朵雅噎住,半天想不出词来,恼羞成怒,“区区蛮夷,也敢在大殿上冲撞圣上,果真是野性不敢!”
朵雅皱着眉头双手抓着衣服,娇艳欲滴的声音带着不可侵犯的气势,“我们巫国的子民几百年来都在铁木岭脚下休养生息,跟住在圣国边界的百姓也相处融洽,何来蛮夷,野性一说!更不需要你们的军队来教化!”
那官员还打算继续争论,苏青云却开口,“张大人,你莫不是喝醉了吧?下去好生休息才是。”
那人见苏青云开了口,惊觉自己确实在大殿上过于张狂有些悻悻然,“臣确实……确实不胜酒力,失态,失态。”
朵雅面对着承祥,眼眸微垂,却斩钉截铁道,“请皇上给我巫国子民自由,朵雅会一辈子记住皇上的大恩大德。”
“既已称臣,何需撤兵?大圣的军队驻守,并不是为了伤害你们巫国子民,实乃保护,巫国国小人少,战斗力薄弱,很容易被别国再度侵犯!”承祥说完似有意无意的扫视了一下完颜拓野。
我虽不懂这些弯弯道道,但至少一点我是明白的,巫国处在离国与圣国之间,不是归于大圣便是降于离国,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想在两大国之间夹缝生存难上加难,此时驻兵巫国无疑是给圣国多加了一道屏障,万万是不会撤兵的。
朵雅不死心的欲再辩驳,承祥却摆了摆手,“朕累了,今日宴会便到此打住了罢。”
众臣起身告退,朵雅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我本欲和承祥说会话,如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一会大殿便只剩下一些宫女和我们三个人。
承祥懒懒的走下来,衣袍拖地,衣带松散,墨玉的头发柔软的垂在脑后,他走到朵雅面前,弯下腰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发丝便似绸缎滑到身前,只见朵雅好像被承祥的容貌惊艳住,呆呆的看着他,却听得承祥说,“不要求我,因为——没用!”
还未等我反应,承祥已拉了我走出景昭宫,只留朵雅一人在原地发愣。
我和承祥齐齐的走在宫道上,明月当空,夜色大好,积雪反射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照的周围景色都镶上了一层银边。
承祥也抬头看着那一轮弯月,“美么?”“恩,很美!”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天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景能长久,但人能否长久?
“这样看着我作什么?”
我摇摇头,只觉得手被承祥捂的很温暖,“登基大典过后,你便要娶玉珍了吧……”
身旁没有回音。只是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我自顾自的说起来,“还记得父皇临死前对皇后说的话么,他说韶华流逝,错过了太多太多。承祥,你看,原来我们总是老后才来遗憾年轻时的种种,为什么不能珍惜现在,珍惜眼前?”
“我们活在人世间总是奢求的太多太多,手心就那么大,越捏的紧,失去的就越多,我害怕失去,却总在不经意间失去,难道我们真要到不能再失去什么的时候才学会放手?”
“这样很好,承祥,真的!你在身边,我就满足。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可每当我转身的时候能看到你,我就很安心,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松了口气。原来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你还活着,更令我欣喜……”
承祥抚上我的脸颊,拇指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湿润,声音变得沙哑,“我什么也不怕,只怕——你不在……”
我有些哽咽,极力展开笑颜,回握他的手,天地为炉,谁不是在苦苦煎熬?宫门幽深,唯愿我们在九重宝塔上笑看风起云涌,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