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京城左相独女,名唤倾城,五岁能识字,八岁能赋诗,十二通琴棋,十五精书画。待到及笄的年纪,群芳难逐,天香国艳。
从小,娘便喜欢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的告诉我,“我的倾城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儿。”
自此我总喜欢在镜前打量自己。镜中的女子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尤其是眼角下方还点缀着一粒殷红的朱砂痣,只要那镜中女子一笑,便含了万千风情,既俏又妖。
娘总爱抚着我眼角下的朱砂痣叹息,若是普通的样貌也罢,偏偏又让我生了一副好容貌,这痣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只担心我日后会为情所累,苦情一生。
当初的我并不这样认为,每每对镜梳妆,总会不自觉的轻轻摩挲我这颗朱砂痣,我总以为它定是月下老人给我特意留的记号,好让日后在红尘中寻我的良人能在灯火阑珊处一眼便认出我是与他前世情缘今生再续的有缘人。
少女怀春不知忧愁,我日日在家想着,念着,盼着终有天能在落英浸晚霞的河畔边,风剪杨柳氲河面的柳树下,遇到一个让我一见倾心便能印入骨子的爱人。
我遇上了,可自那一刻起,娘的话便一语成谶。我为那人青丝绾起,舞尽流年,却不知浮生如梦,那堪琐碎心愁。
原来,相见,不是恨早,便是恨晚……
我十七岁那年,娘做为朝廷命妇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凤栖宫威严庄重,凤座上的女子说不尽的美丽清雅,高贵绝俗。
或许那天暖阳太过明媚,只听得身后有人叫了一声母后,等我转过头的时候,我便看见一个男子一身白衣缓步走来,他的笑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炫目。我感觉心里似有一汪清泉流过,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慢慢生长。在最美好的季节,我遇见了他,如果,我若知道,遥望也是一种幸福的话,我会不会还选择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日后,我总在古藤老树的黄昏里,对镜贴黄花的时候想着这个问题,但是我知道,重来一次,我还会,因为舍不得啊,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良辰美景,若不是站在他身边又算得了什么。那淡泊的人影不光映入了眼里,更绘进了心底。
“太子,这是左相的女儿,你带她四处走走吧,本宫跟左夫人说点体己话。”高坐上的皇后发话了,娘诚惶诚恐的谢恩。
我听到他好看的薄唇轻启,“你,随我走走可好?”
一瞬间我迫不及待的站起来,跟上他的步伐,什么女儿家的矜持,早就被抛之脑后。娘溺爱的在我经过她身边时使了使眼色,我俏皮的吐吐舌,太高兴了,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啊……
“听说左相甚是宝贝自己的女儿,今日有缘得见,果真人间绝色,难怪左相要藏着,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左相有女初长成便是这般好模样,呵呵。”
他柔软的声音就在身边,我已害羞的脸红,我虽不常出门,但每每有富家子弟来拜访家父时,窥得我的容颜后,总要惊叹下,吟诵几首艳词,以示爱慕之心,我总是不喜这些太过轻薄的言行。每每转身都横眉冷对,总让那些自负有些诗才的贵族公子尴尬不已。如今听得他的赞扬,我既欣喜又期盼。
“太子殿下谬赞了。”我极力把声音放得珠圆玉润,满心的戚戚然。
他带着我七弯八拐,眼前出现一片蒲公英地,漫天飞舞的花絮,一如我梦中美好的向往,我暗自好奇,这皇宫内,怎能容的下这一大片的绒白?这时,从白绿相间的浪海里走出一名看起来比我稍小些的少女,她只梳着简单的发式,两边各挽了个发环,后面编了一个辫子。
她站在那欢快的叫着,“太子哥哥!”眉眼飞扬着喜色。她是如此欢乐,这种情绪像是能感染似的,我身边的男子也只身没入这花海里。
不似刚才眉清目浅的笑,他此刻的笑容在阳光下闪着光,自此我才知道,刚才的笑容不过是他贯常的表情,只有此刻的他,才是畅怀的,那笑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瞬间被春风唤醒了睡颜,盛放着最美丽的芳泽。
我只能站在廊上看着他宠溺的轻点过她的鼻尖,把那一抹绒絮像拂雪花似的轻轻拿开。我听见他温柔的喊她,“映雪,我来看看你。”
顿时心中像五味杂瓶般泛起了难受,原来他不是为了带我来看这美景,只是这里有他想见的人啊……
那女子似乎看到了我,转身向他附耳说着什么,只见他听完朗声笑着并不答话。我有些尴尬的走过去向她行礼,“参见公主。”
她好奇的打量了我,随即跟身边的太子说,“太子哥哥,我还从未见过比大皇姐还好看的人,今日见了她,倒觉得大皇姐也只能与她平分秋色了。”
我低首,不知为何,听到她赞赏我,我竟没有一丝喜悦,原来我的容貌并非不够好,可你为什么眼里只是她?
一位宫女向我们走来,“左倾城小姐可在?夫人就快离宫了,让奴婢来找小姐,免得误了出宫的时辰。”
我急急的告辞,在廊上回看了一眼,他负手而立,如墨的头发随着微风摆动,那些蒲公英的花絮像精灵般浮在他身旁,发带随意的飞舞,谁说只有女子的美不食人间烟火?我突然想到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愿,还能,再见。
此后,我爱上了抚琴,爱上了凤求凰。我等着有人能一管玉笛与我来和。那一袭白影成了我笔下的常客,我每每都不敢描绘他的五官,只让他的笑颜在脑子里百转千回,越来越透亮。
百般枝牵,心事萦绕,他亦看不到。我翩翩而舞的身姿,在凉风冷雨的交织里悄然滑落,从绽放那一刻起,我的劫数就是为了最美的凋零,回眸再望,也注定逃不过宿命的因果。他只是桥边一个如雨如烟、伤情伤景的看客,注定与我寂灭后的灵魂无所纠葛。
那时不懂,等到懂了,一切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