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沉香四溢,又夹杂着少许药香味。几名宫女前来掌灯,一名宫女手里还拿着两件披风递给了我跟承祥。只听得退下去宫女轻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外面依旧打着闪电,但室内的华光早就赛过了那时闪时动的月白。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这样阴的天,这样沉的夜,也掩盖不了凤栖宫的极尽奢侈,华美异常。
太监站在帘外低语,“娘娘,殿下和公主已带到。”
似是翻身的声音,两旁侍候的宫女打起帘子低身进去,隐约见得皇后被宫女们扶起来靠床枕上。
承祥开了口,“儿臣参见母后,愿母后身体安康。”
我也赶紧接口,“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
许久才听得皇后接话,“安康?呵呵……本宫天天夜不能寐啊……”
那声音带着幽怨,恨意,语调却又无喜无悲,令人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你们找本宫何事?在殿外,折腾的够久了。”听着皇后凉凉的说着,好像我跟承祥刚才在她的殿外只是演了出闹剧。
承祥沉声说道,“父皇病重,儿臣恳请母后让儿臣去见见父皇。”
放眼宫中,只有皇后去龙吟宫见父皇的时候不必传召,父皇病倒后,皇后也鲜少去御前探望,没过几日自己也对外称病。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缘。天家薄情至此,同床共枕也不免异梦。
那幕帘后的女子不知在想着什么,突然伸出惨白的一只惨白的手穿过帘子向承祥无力的摆了摆,“承祥,你过来,让母后看看。”
我不知皇后打的什么主意,有些紧张的拉着承祥的袖子,承祥握了握我的手,走到珠帘前跪下,一行水渍一直从刚才跪着的地方蜿蜒到珠帘前。
宫女把珠帘撩开一点,正好让皇后的视线能看到承祥。我只觉得皇后似乎盯着那一条水渍出神,然后突然把视线汇聚到我身上,让我不自觉的想后退。
收回目光后,皇后又仔细的端详着承祥喃喃道,“像,真像……”
承祥见皇后有些失神,轻语道,“母后……”
皇后一听像是顿时清醒,带着强烈的恨意旁若无人的说着,“本宫的儿子没了!为何她的儿子还活的好好的!”
她像是对着承祥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谁都可以,她的儿子不行!绝对不行!”
承祥带着蛊惑的声音响起,“母后,承祥从小由您抚养大,承祥也算是您的儿子,承祥不会让母后失望的!”
皇后看着承祥带着梦呓般的声音,“对,本宫还有个儿子,本宫还有一个……哈哈——”
或许是刚失去爱子的原因,那塌上的女子情绪反复无常,或激动,或沉默,我拽着衣角不敢放松半刻。
“知道么,本宫总能梦见承天在血泊中向本宫喊着救命,问本宫为什么不救他。一定是那贱人害的!她巴不得本宫的儿子早点死!本宫不会让她如意的,她跟本宫斗了一辈子,本宫就是没了儿子,也不会让她得逞!”突然皇后咬牙切齿的大喊一声,“怡贵妃!本宫会让你跟你的儿子为太子陪葬的!”
听着那女人近乎癫狂的嘶吼,我突然有些明白,后位是她唯一的信仰,承天是她活着的唯一寄托,这个外表淡漠骨子里坚韧的女子到现在还把所有的仇恨隐忍不发,是为了等着最后一刻的一决高低么?
承祥低着头跪的笔直,“母后,儿臣恳请母后助儿臣一臂之力!”
不等皇后答话,从外面走来一名太监,细声细气的说,“娘娘,永宁宫的火灭了,宫人们倒是没有伤亡,只是——太子妃薨了。”
皇后似乎并不惊讶,只问,“从哪着的火?”“书房。”
皇后挥了挥手,那奴才便退下了。我却揣测着,莫不是这场火是左倾城自己放的?
“左相的女儿死了,他怕是有了怨恨,此时若有人给他挑灯拨火,他该作何选择?”皇后恢复了清醒淡淡的说着。
“儿臣以为,此人怕是不会为儿臣所用了。”
皇后轻轻一笑,极度讥讽道,“枉他们尊我父亲一声老师,哪个不是向着荣华富贵?呵,有叫他们后悔的一天!”
自始至终皇后都未再看我一眼,好像当我这人不存在似的,我的腿渐渐的跪的有些麻木。
皇后终于不再说什么,只是说了句,“明日,本宫会去见皇上,且看天意如何吧。”
承祥点头称是,便和我同时行礼离去,只听得皇后在身后唤我,“瑞安!你该庆幸,你还有个如此争气的弟弟!”
听着那话里的用意,我心里泛酸,她该是恨我的吧,若没有我,承天还会死么?
小桃和清幽还等在殿外,见我们出来忙迎了上来,清幽从湿透的衣袖里掏出一块方帕递给承祥,承祥接过却没有给自己擦,而是转身给我擦着还从发梢往脸上流的雨水。
小桃撑了伞,“殿下,公主,赶紧回吧,衣服都湿透了,明日若病了少不得又发热。”
承祥心情很好似的拧了拧袖子,“我身子好着呢,不像有些人那么羸弱。”
我反驳道,“怎么了,开始嫌弃我了?”
承祥笑着,“阿姐,你病了我可没少伺候你。”
我点了点他的额头,“好意思说,你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让我伺候你。”
小桃也跟着笑起来,“殿下小的时候还真是个霸王,呵呵。”
刚走到延春殿,却见木玄从另外一个方向跑了过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喘着气说,“殿下,刚得了消息,怡贵妃深夜召见姚太尉,这会子太尉大人刚刚出宫!”
承祥眼里杀机渐起,“二皇兄倒是周全,人未回朝,娘舅便开始蠢蠢欲动。”转身又对清幽道,“明日给你舅伯一封书信,锦衣卫统领也该显显身手了。”
雨小了很多,风一吹便成了丝状,在宫灯的照射下缠绵悱恻,这网……怕是越收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