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眼睛蒙着块黑布随着侍卫从牢内向外走去,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每走一步,踏的格外慎重却仍觉得虚浮,内心的解脱感更加让我觉得像是飘在云端。我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手心里全是汗,眼皮感受着越来越近的明亮,近了,更近了,一霎那我被突然感受的强烈光线刺的头往旁边一偏,好一会,才慢慢把头转过来,久违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静静的大口呼吸着,耳边有欢乐的鸟鸣,闭着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着,似乎迫不及待的想挣脱束缚的眼罩。
一个怀抱冲过来将我搂住,像是隔着几个世纪般,我听到那声亲切的称呼,“阿姐!”
我摸索着触到承祥的脸,轻轻描绘着他的轮廓,既想哭又想笑,“我是不是很脏,很臭,很难看?”
承祥按住我的手贴着脸,“恩,阿姐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的。”
我用力的掐了掐承祥确信这并不是梦,我真的出来了,真的从那黑暗的地狱里走出来了,像是一次重生,一次洗礼,我仿佛从那生死相交的崩溃中瞬间活了过来。
承祥痛的直抽气,我松手了,声音哽咽,“你瘦了,怎么不好好吃饭?给宫里省粮食?”
承祥声音沙哑,“十天啊……阿姐,好漫长,真的,好漫长……”
我听到身边还有人低泣,伸出手探了探,小声的问道,“是小桃么?伤可好了”
小桃抓住我的手顿时止不住的抽噎,“公主受苦了!娘娘一定是在天上保佑公主,公主才能平安出来。”
由于在黑暗里呆的太久,眼睛一时半会不能见阳光,小桃给我披上了披风,我被他们搀扶着回到了延春殿。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好些人在带着喜悦的声音喊着,“公主,公主!”
我仔细的辨认着他们的声音,面带微笑,“让你们担心了,罚我这个月给你们涨月钱!”
我自顾自的笑着,却发现周围突然一阵短暂的安静,随即便有人出声附和的笑着,声音闷闷的带着些许勉强,我只是不想把气氛搞的这么紧张,既然我回来了,日子总还是照旧过,惊心动魄的被冤枉了一回,我也得好好在延春殿筛选些心腹了,错一次是不了解,错二次是傻,错三次是活该。但这宫里,错一次,便是万劫不复。
小桃服侍我更衣沐浴,我懒懒的靠在木桶边,手随意的拨动着水面,感受着那沁心的温度,不仅温暖着我的身体,也麻醉着我的神经。
我让小桃不停的往水里洒花瓣,时不时的低下头闻闻自己,“姑姑,你说我是不是在天牢呆久了,嗅觉被破坏了?我总闻着一股子腐烂味。”
我吸了吸气,仿佛天牢里的那股恶臭还萦绕在鼻尖。小桃边给我搓着身子,边舀着水,顺着我的脖子,背部淋了下来,清幽给我揉着头发,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公主,我看这香味都能飘出皇宫,把那御花园的蝴蝶都能招来。”
我喜笑颜开,“蝴蝶不怕招来,就怕招来一堆蜜蜂!”
说笑间,好像那些呆在牢里的惊恐日子不复存在似的,我突然想起了承天,我已经相安无事,朝堂上局势汹涌,这个节骨眼上,回朝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何况二皇兄承祁还与他一起,若是军功也被他占去,那么承天就危险了啊……
我心里有些惴惴的问,“太子哥哥是不是还在途中?姑姑帮我代笔给他写封书信吧,好叫他安心。”
身后的小桃忽然一顿,清幽正在洗头的手忽然加重的在我头皮上一抓,我痛呼出声,清幽连忙请罪,我伸手揉揉了头皮,“不碍事,我自己洗,也有不知轻重的时候,呵呵。”
小桃子在背后一直没有说话,我又说了一遍,她才结结巴巴道,“这……奴婢……不识得几个字,奴婢写不好。”
“姑姑谦虚了,当初母妃把姑姑留在身边的时候,不就是看中了姑姑识得字?”
小桃听了缓缓的说,“奴婢把事忙完了,再代公主写信吧……”
晚上我只喝了点粥,在天牢里喝碗水都是奢侈,饿的太久,如今出来也不敢暴饮暴食,想来胃如今是受损的厉害。
承祥随手接过宫人端来药,吹了好一会才送到我嘴边,我闻着苦涩的药味直皱眉头,抿了一小口再也吞不下去,承祥苦口婆心的劝着,“苦口良药,我晓得你怕苦,又怕放了蜂蜜坏了药性。”
我捏着鼻子凑到勺子边,勉强的喝着,胃里一阵翻腾,便开始吐起来。我额头渗出汗珠,手死死按住胃部,异常难受。
承祥连忙扶起我,我颇有些烦躁的推开他的手,这身子受了内伤,又受了牢里的湿气竟变的如此羸弱不堪,怎叫我不急!
“承祥代我写封信给太子哥哥好不好?本是让姑姑来代笔的,这会子连个人影都未见到。”
身边一阵沉默,我以为承祥没有听见,向旁边伸手,便摸到了他的衣袖,他开口道,“你听谁说……大皇兄要回来的?”
“三皇兄去天牢审问的时候告诉我的,这样的事岂同儿戏?是我连累了他。”
我看不见承祥的脸色,只觉得他声音有些异样,“你,这样惦记他?”
我没由来的感觉到不安,“出什么事了么?”
正说着,只听院外一阵吵闹,小桃的声音显得格外慌乱,“太子妃!太子妃!您不能进去,我们公主刚回来,您念着公主遭了罪的份上回去吧,太子妃……”
门被推开,我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循声朝门外望去,左倾城沉重的呼吸声夹杂着颤栗响起来,“瑞安!是你害死了他,是你!你为什么活着,你为什么不死!”
我茫然不知所措,不明白左倾城说的什么,她疯了般的朝我走来打着我,被承祥一把推开,她吼叫着,“他死了!你的太子哥哥死了!被你这个妖精害死了!”
我脑子嗡鸣了下,猛的扯下眼睛上的布,顿时光线刺的我眼睛生疼,我勉强的睁开眼睛搜寻着左倾城的人影,只模模糊糊的看着一个被众人拉着的女子跌坐在地上不停的挣扎。
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你,说,什,么?”
左倾城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声声泣血,只一个劲的重复着,“他死了!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
左倾城发了疯般的叫着,我环视着屋里的人,小桃见我看向她低了头,我呼吸困难的看向承祥,“为什么不告诉我!”继而对着他嘶哑的吼出一声破音,“为什么要瞒着我——!”
眼泪滚了出来,眼前依然浑浊的看不清,我扶着桌子顺着边沿要摸索出去,不小心带倒一个凳子,“我要去找他,我去找他!”
我的双腿抖的厉害,趔趄了几步顺势倒在了地上,承祥拉住我,声音也哽咽了,“现在还未找到尸首,皇兄一定还活着!”
我匍匐在地上向前爬着,“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去宫门外等着他,他知道我在等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左倾城哭的肝肠寸断,“你少假惺惺!没有你,他就不会死——!是你害的!”
承祥抱着我,“阿姐,会找到的,会的,承祥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六神无主的握紧发抖的手收于胸口,“是……是我,害死他的,他……他会恨我的。”我哭的缓不过气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疯狂的叫着,“对,对,我该死!我把命赔给他,他就会回来了!”说完我惊喜的要爬起来找水果刀。
承祥愤怒的把我一扯,我又跪坐在了地上,“够了!你想让他死不瞑目么?”他走到我面前板着我的身子道,“你死了,害死他的人却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我猛的惊醒,我怎么能死?一定是有人害了承天啊,我现在死了,下去怎么跟他交代?
我哭的神形俱伤,心像被撕裂了般疼,承祥轻抚着我的背,“哭吧,如果这样你会好受些的话。”
整个天地间像是只剩我一个人,周围的景色一点一点的坍塌,悲痛淹没了我,滚烫的泪水在脸上晕开,再也,见不到你了啊……承天,本以为你我天各一方已是遥远,如今黄泉碧落永难相见,天上人间,我竟无处寻你!
我是断垣寄梦霜,恸天自悲唱。翠峰挽幛柔指伤,飘零感万姜,你阴我阳,桥切痴想,更兼孟婆汤。此去去,半世缘灭,三生思量,何事比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