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地上请安,几层缀着流苏的纱帐自然垂地遮挡着凤座上那身居高位的女子浑然看不清是怎样的容颜和神态。在纱帐前方一丈的距离处垂挂着一层明黄的珠帘,我就看见一个十岁的少年静静立在柱子旁,宫女把珠帘挑开,少年就那样如一副画卷展开在我眼前,造物者也是有爱美之心的。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他闪着流光的眸子望着我,一手藏于身后一手放于身前,室内的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竟似若有若无的围绕着他身旁,绕过他的眉眼,擦过他的嘴角,缠着他的衣袖,他勾起一抹微笑,好似所有的温柔都汇聚到那慑人的笑容里。
我愣愣的喊了声,“太子哥哥!”
他似乎从未听过如此称呼,眼眸闪了下,随即笑意更浓,“太子哥哥?是个好称呼,我喜欢,你可是瑞安?”明明是问句却又如此笃定。
“承天,瑞安是静贵妃所出,静贵妃早逝,留下一儿一女,以后你若有空可替你父皇去延春殿看看他们。”皇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淡淡的却带着些许皇后的威仪,“瑞安,你们虽不是本宫所出,但本宫自当待你们如己所出,也不负皇上对本宫的重托。”
我心里鄙夷着,那皇帝难道会在意我们的死活不成,后宫嫔妃众多,争着抢着要给他生儿女,他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何况若儿子多了,难保他的皇位坐的稳当,天下间最残酷最冷血的亲情莫不是皇家了。
“母后,儿臣是长兄定不会让母后父皇失望的。”
“本宫也乏了,你带瑞安下去吧,前些日子你总留在太傅大人府上,既然回来了,便多呆些时日吧。”虽然仍旧是淡淡的声调,可也不难听出皇后也是挂念这个儿子的,只是奈何自己是皇后而自己的儿子是太子,母子若走的太近,难免又引起有心人的揣测,君王最忌讳的便是母凭子贵,外戚强权。
凤栖宫四季如春,即使是冬天也是百花争艳的繁华胜景,足以看出入住凤栖宫的女子是多么的雍容华贵。刚刚转过一个长廊,廊外竟有一大片的蒲公英,风一吹,蒲公英白色的绒绒的花絮洋洋洒洒的飘在空中。
“喜欢么,这可是我命人从宫外移植过来的,不知铲了多少名贵花草。都说宫里连花都是镶着金边,何等的金贵。我却觉得这长于田野里的蒲公英要比宫中的花脱俗的多。”
“你们在外候着,不要跟进来。”
承天抱着我走进这蒲公英的地里,我随手摘了一朵蒲公英轻轻一吹,花瓣四散开来,心情变得大好,太子放我下来,衣袖一挥,霎时漫天的蒲公英飘荡了起来,我小跑着举起手咯咯的笑着,回身望着负手而立的少年,他始终如沐春风的笑着,风吹乱了他的发丝轻轻的刮着他的脸庞,头上明黄的缎带妖娆的飞舞着,衣袂翻飞,他就那么自然的融合进这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中成了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我向他走来伸出小手,“太子哥哥,我不叫瑞安,母妃在的时候常唤我映雪”。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他同样伸出手握着我的,如此真实而细腻的触感,蒲公英仍旧四处游动着,像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飘雪,他伸出另一只手,接过正在浮着的一簇花絮,它还在他手心里轻轻摩挲着,微风一吹它又随风飘走,像个顽皮的孩子。
那一刻,岁月静好。
“太子哥哥,这是承祥,是不是很可爱?”延春殿里我跪在承祥旁轻轻拍着他,承天府着身子端详着承祥,然后伸出食指顺着额头轻轻描着他的摸样,那样小心翼翼,生怕弄醒了他。我暗自觉得好笑,这个少年也从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婴儿吧,才会如此紧张。
当承天的手指触到承祥的嘴唇时,承祥忽然吸允着,然后张开嘴含住承天的指尖,承天一颤,有些惊慌失措,想把手指拿出来却又怕伤了他。
“呵呵,承祥很喜欢太子哥哥呢。太子哥哥喜不喜欢承祥呢?”我盯着他有些懊恼的表情问道。
“喜欢!”他看着承祥半响表情极为认真的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皇弟,很……脆弱。”他大概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也就搜索出这么个词汇来。
“原来太子哥哥只喜欢承祥啊……。”我眯着眼睛俏皮的看着他。
“恩?”他会意过来,“自然也很喜欢映雪。”
“那太子哥哥以后保护映雪和承祥好不好?”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耻,绕了半天弯就是希望得到这个少年的庇护,虽然他年仅十岁,却是太子的身份。
他沉吟片刻道,“映雪相信我么?”我疑惑着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
他又重复着,“映雪相信我么?我现在还只是太子,父皇给的只是太子这个身份。”
才十岁的孩子却显得少年老成,已经知道君臣之间的法则,我突然想到《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一句台词,天地万物,朕赐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
即使你有想保护的人,你也不能忤逆君王的意思。即使步步为营,也敌不过君王的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身在皇宫,其实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看着承天坚毅的脸,我生出一丝感动,他想给我承诺,可是却担心自己无能为力,为什么明明是生在帝王家却还有一颗如此温柔的心?
“太子哥哥愿意陪着映雪么,映雪和承祥没有了娘,只有太子哥哥了。”我很想给承天一丝安慰,即使我们现在没有力量但至少我们可以彼此依靠,能够让这皇宫里的一块不起眼的角落留有一些温情。
承天摸着我的头眸子里闪着星光,“映雪,等我长大了,我就能保护你了,等着映雪长大!”
多年后当我再次回想起这句话,我居然会潸然泪下,太子哥哥,我长大了,可我们的约定找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