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周羽到电话亭打电话给池天：“天哥，我给黎雪寄了个礼物哦，她收到没有？”
“寄了什么？”
“周杰伦最新专辑，她肯定喜欢。”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说：“周羽，不是我打击你，那专辑九月初就有了，黎雪已经收到三张了，两张是我们班男生给的，一张是隔壁班的。”
周羽被吓了一跳，倍感不公平：“不是吧！”
“我会骗你？对了，你是到邮局寄的快递吗？”
“是啊。”
“那你更玩完了。邮局寄快递还要本人到邮局去取，你送个礼物还让人跑一趟，合理吗？”
周羽连电话都快拿不稳了。他不再希望邮政车开多快，纠结着万一黎雪不肯去取该怎么办。他希望邮政车突然出车祸了，或者被人劫持了，但谁会想劫持邮政车，别人只想劫持运钞车。
这莫名其妙多出了三个未曾谋面的敌人，周羽浑身像掉进冰窟，他怕黎雪掉进魔窟。
池天见电话那头久无动静，问道：“喂，你还活着吗？”
“活着。对了，他们成绩怎么样？”
“还可以。”
周羽听到这三个字，心更凉了，觉得要在成绩上压倒敌人是不可能的了。镇一中和市重点中学实力悬殊得就像巴以双方的军事力量，和他们比成绩，无疑是拿步枪打坦克，毫无可比性。敌人“还可以”的分数，先砍个价再打个折说不定都比自己高。周羽只能寄希望于敌人们的长相上，虽然头脑机敏，但是奇丑无比。
被敌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只好祈祷黎雪是只不吃窝边草的兔子。即使双方实力悬殊，周羽怎能坐以待毙，他决定要武装起来，正面交锋，说：“你给我黎雪手机号吧。”
“你终于勇敢了？”
“我不能不战而败啊。”
“你别要了号码，不敢打过去啊。”
“不打我是你孙子。”
周羽拿到号码，到了真正要打给黎雪时，却迟迟下不去手。他感到当时的豪言就是图一时之快，像范雎逞一时英雄跟齐王炫耀口才，被打个半死，扔到茅坑里动弹不得。不过转念一想，范雎最后得以报仇雪恨，这是古人冥冥之中给自己的启示，他也要报仇，终于拿起电话。
他拨通黎雪的电话，听筒里传出《发如雪》的彩铃，勾起他很多往事。音乐突然停了，周羽心跳也快停了。
周羽试探性地说了个“喂”，期待听筒那边传来兴奋的声音，结果那头也传出一个试探性的“喂”，像是变了音色的回音。
周羽明知故问道：“是黎雪吗？”
“是啊，你是？”
“我——我是周羽啊。”
“啊，原来是你啊，我还真没听出来，你变声了啊。”
黎雪这句话言外之意就是她记得周羽，甚至记得他的声音，周羽的神经顿时如松掉的琴弦，如释重负，说：“我给你寄了一张周杰伦的专辑——但是——可能要你去邮局取，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要是我早知道的话——”周羽越说脑子越混乱，本来想说早知道就不寄了，还好及时卡住，“早知道我就亲自送给你了。”
“喔，这样啊，行。”黎雪的语调平淡如湖水，周羽的心咸如死海。
电话那头的寥寥数语让周羽心灰意冷，原来一股歼敌的热情荡然无存，正准备撂下电话，那头传来：“好久不见啦，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周羽顿时由悲转喜，情感差别之大有如撒哈拉沙漠的昼夜温差。他恨不得把这几个月间所有事情都润色一遍，把喜事说成悲事，把悲事说成大悲事，最后来一句点睛之语“我过得这么惨都是因为见不到你”来感动黎雪。但不知从何说起，事情多如山，于是开门见山，说：“不太好。”
“怎么了？”
“班主任对我有意见，我军训给他丢脸，又不想补课，成绩差，宿舍扣分又多，我们评不上文明宿舍——”
“那你要遵守纪律啊。你语文不是很好吗？”
“我认真写的作文被他打了几个不及格，自从大刘走了以后我感觉世界都变了！”
“你就按着老师说的写不就行了嘛，我们老师说作文是有公式的，你套公式就好了啊。多看看作文书不就会写了吗，你语文基础这么好。”
周羽差点丧失理智破口大骂，可电话那头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只好回答道：“那不是我想写的东西。”
“这没办法啊，你就顺着老师吧，分数更重要啊。”
周羽刚想蹦出一句“你比分数更重要”，话到嘴边马上缩了回去。
“好吧，只能这样了。你呢，还好吗？”周羽问。
“还可以。”
周羽又听到“还可以”三字，言外之意就是过得很好，自己没有机会向她献殷勤了，又是一阵失落：“好吧，那就先这样吧。”
“你用的是公用电话吗，有没有手机啊，这样可以常联系啊。”
黎雪的话让周羽柳暗花明又一村，周羽差点跳起来，还好黎雪看不到自己濒临发狂的样子。
“暂时没有，不过很快就会买的啦！”
“好，那就先这样了啊，我去教室自习了。”
周羽兴奋地说了声“再见”，马上打给周大龙：“爸，我想买手机。”
“买手机？你要手机干吗？看上哪个女生了？”
“怎么可能是看上女生嘛，我是觉得有了手机可以方便跟你打电话汇报情况啊，每次都跑公用电话亭我很累的。”
“你这么小就会拍马屁了，长大还得了？”
“我拍的哪是马屁，我拍的是龙屁。”
“你这成绩让我不放心啊，我帮你买手机不是更影响你学习？”
“大不了我考个第一啊。”
“那我还会考虑一下。”
“就这么定了。”
周羽挂下电话，走出电话亭，亭外有个陌生人明显等得不耐烦，盯着他，骂道：“你打个电话打半年啊！”
周羽一脸抱歉地看着他，说：“我哪只打了一个电话，我打了三个！”说罢马上溜走。
周羽对周大龙摆了一计，只说了“考第一”，没明确什么第一，没想到周大龙竟轻易中计。周羽为自己的智慧沾沾自喜，回到宿舍，抄起书包，一路上跳着去教室。
临近期中考试，许向华破天荒地一次不讲课，让学生们自习。周羽第一次主动拿出数学课本，前翻后翻，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
姜山感到不可思议，问道：“我没看错吧，你在复习数学？”
周羽回敬一笑，回答道：“错了，我在预习。”
周羽即将迎来初中第一次大考。既然是大考，自然要划分考场。考场要根据排名来分，成绩好的在前面考场，成绩差的在后面，避免良莠不齐的考场，怕差等生们消极的考试态度影响优等生。校方从来没想过优等生们的积极态度会带动差等生，他们眼里只有近朱者黑，近墨者更黑。
周羽在入学的摸底考试中排名班级中下等，但却不幸沦为最后的第十考场，他得知这个消息脸都绿了。可见许向华完全不根据摸底考试的排名，而是凭自己的感情给学生排名次。
周羽回到宿舍，田振国直接迎了上来，问道：“周羽，你在第几考场？”
周羽明知是挑衅，不肯屈服，说：“第十考场啊。”
“最差那个考场啊，真可惜，我勉勉强强第一考场，本来还想和你一个考场，有个相互照应呢。”
“不必了，你还是自己写吧，要是你抄我的，被发现了要零分处理的。”周羽脸色土青。
“哈哈，我抄你的？你开玩笑呢。”
周羽底气不足，说不过他，憋着一肚子气躺在床上。姜山趁着田振国上厕所的时间，跟周羽说：“别跟小人计较。”周羽“嗯”了一声，用被子蒙住脸发闷气。张承过来拍了拍周羽，说：“羽哥息怒，赐你一张面膜。”周羽扯开被子，看着姜山和张承，心里一阵感动，说：“至少我有兄弟，田振国就惨了，连个朋友都没有。”两人拍拍周羽肩膀，安慰道：“沉住气，兄弟。”
田振国回来，周羽用眼睛向他发射几枚炮弹，田振国用讥笑筑起一道防线，阻挡了周羽进攻。
晚上周羽自然是睡不着的，他盯着熟睡的田振国，胸腔中突然冒起一阵烈火。他悄声下床，背起书包往厕所走去。
还好厕所就像娱乐场所，彻夜通明不打烊。周羽进到最里面的蹲位，先花几分钟时间适应厕所的味道，随后掏出数学课本。
“行啊，周羽。临时抱佛脚抱到厕所里来了。”田振国的声音把数学书都吓坏了，掉在地上。周羽闻声大惊，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自己看数学书竟陶醉得连敌人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周羽心中一紧，让田振国看到自己突然努力的样子，正中他的下怀。周羽原是底气不足，现在那些仅剩的底气彻底被狗吃了，这一刻他感到精神都崩溃了，败得一塌糊涂。只能问道：“圣人也上厕所吗？”
“没办法啊，人都要新陈代谢的嘛。”田振国说完转身背对着周羽撒尿，周羽恨不得一把推他进茅坑里。周羽低头捡起数学课本，庆幸数学书还没抛弃他，只是掉在地上，没落进坑里。
周羽站起身，头脑一阵眩晕。这种全线溃败片甲不留的失败让他不知如何应对。田振国尿完，对周羽说了一声“加油”，转身离去。
周羽叫住他，说：“田振国，你信不信，其他科我不敢说，单作文这一项，我让你一只手来写，都能比你高分。”
田振国停下脚步，背对着周羽，说：“别搞笑了，之前几篇老师布置的练笔作文，我记得你都是没及格吧。”
田振国再次大智若愚，周羽的话他捡错了重点，周羽顺势大笑：“哈哈****，写作文本来就只用一只手，哈哈！”
“希望你别像小学毕业考一样，只写作文哦。”
周羽语言上的暂时取胜相对于精神上的溃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周羽只爽了几秒又陷入无边黑暗中。他一个人站在厕所里，突然想放声大哭，最终克制住了，啜泣了几声，继续蹲下来看数学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