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梁以平常的心态很平淡地在红村生活了三十五年,三十五年后,白梁认为红村再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就收拾收拾细软撤了。
白梁少时村里一闲汉拉住他问:“木头儿,问问你,说的好给你吃糖。黑夜里,你爹你娘是怎么睡觉的?”
白梁傻呆呆地看了闲汉好一会,很认真地说:“我说不出来,用用你兜里的笔,我画给你看。”
闲汉听说有图像可观更喜,立即将新买的名牌钢笔奉上。
白梁仔细看了看笔,说:“画哪儿呢?画地上毁了你的笔,你身后那边有张纸,你拿给我,就画在纸上。”
闲汉转身找纸时,白梁就抓着钢笔骂骂咧咧地跑远了。闲汉吃了亏,逢人便说白梁偷了他的名牌笔。
白金银大怒棍砸白梁。白梁理亏,拉白金银找闲汉理论,白梁厉声嚷:“这是你的钢笔吗?前头那一句怎么说?说实话!你再说一遍!”
闲汉气短摆手道:“服了服了,俺真服了你!”
白梁率先有了名牌钢笔,羡慕死了同龄人。这一举措稍亚于今天他在县城购置的三室一厅的楼房,人们艳羡的眼神衔接起三十年的时光。
九十年代中后期,红村连年大旱,怎样吃顿饱饭成了问题。人们没有坐以待毙都外出寻找出路,有三个人去山西挖煤挣大了。第二年,红村一半的年轻人去了山西,白梁也去了。年底回来时少了四个,说是煤矿塌方捂下边了。第三年除了白梁没有人再去山西,白梁走时白金银、白良木、章花如、白奇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那情形不像是送行而像是送丧。
白梁一去三载,杳如黄鹤。人们说白梁走时他们白家人哭对了,提前哭下了,三年了连个人毛也没见着八成也光荣下地了。
很反常的是,第四年的春天,白梁腰缠着万贯回来了,他回来的第一要务就是奋不顾身地迎娶了孔靓丽。
孔靓丽,白梁的同学,两人互慕久已。
白梁婚后就没再回陕西,两千年县办的煤矿招工,村里人说,吃阴阳饭的还临时工每月才六百块不息去。
白梁去了,他说他喜欢昏暗,地底下砰砰啪啪几下,八小时就过去了,上来再看看耀眼的天,舒坦。
一年后白梁揪准时机给矿上一管事的头头送去许多羊腿、两瓶狗台外加一穿着灰色信封的万元人民币。
白金银道两瓶酒两千块二亩半地的麦子我得忙活大半年。
白梁说爹这你就不懂了。
好啃着羊腿喝狗台的干部二话没说几天后就给白梁转正了。白梁的户口也迁到了县城。红村人说看把白三小子能的,正式工呀一个月两千块呢。
白梁在地下挥汗如雨的时候,家中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汪亲律自打不干代课教师后,灵魂退化地一塌糊涂。整天对酒当歌不说,还对红村有姿色的妇人生发了人生几何的感慨。孔靓丽是重点的重点,本来辛运啦故去后,汪亲律就已踊跃,但因有家室在身,延缓了进程。一个断续,就被白梁抢先注了册。
汪亲律不爽很不爽。他时时刻刻都在寻找着机会。一个黑黑的傍晚孔靓丽在山上寻找迷途的羔羊时被汪亲律逼到一个角落里办了。
孔靓丽哭。汪亲律说哭什么呢明天给你买玉。
孔靓丽出嫁时随身带着一块蓝田玉,不贵但很好看,上坡干活时不小心掉地上摔碎了,心痛地落泪。
汪亲律看到了,说不就是一块玉嘛,咱给你买。
孔靓丽说上一边去谁稀罕你的。以前她多次央求白梁买,白梁说等攒够买楼房的钱就给你买最好的。
第二天汪亲律果真买来,放在孔靓丽干活的地头干咳一声走了。孔靓丽看了看玉,黛绿光泽晶莹剔透,正是自己喜欢的颜色,她以前去百货大楼看过此种玉,标价一千八百六十六块。孔靓丽看着汪亲律远去的背影沉思了好一会。
晚上吃饭时白梁无意间看见孔靓丽脖子下垂着的玉,就问什么时候买的。孔靓丽心一惊脸一红愣了一愣随即说集市小摊上买的三块八毛钱好看吗?
白梁道还是个三八吉利数,好看。
几天后,孔靓丽在玉米地里在薅草时被汪亲律抱住了,孔靓丽努力地挣脱开,摔下脖子上的玉,说:“还你的玉!你走!再不走我喊人啦,你还是个村长!”
汪亲律细声细气地说了好多话:赞美孔靓丽的美丽叙述自己的相思投诉自己老婆的丑陋。忽又一个箭步冲上,把孔靓丽牢牢地摁倒在油绿的玉米地里……
汪亲律把玉挂到孔靓丽的脖子上,说:“靓丽,我是真心的,这块玉代表我的心。你说我要是单图这个,我去镇上县城就行了,理发店洗头房KTV洗浴广场里多的是,一次花不了一百块。”
孔靓丽看着匍匐在地的庄稼很无奈地说:“你不要太肆意,当心玩火烧身。”孔靓丽怀着满腹的委屈回家了。
下了早班的白梁早已做好了晚饭,说:“靓丽,天黑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早就告诉过你刚下了雨别上坡,你看你非去,你看你身上,快去换换衣服,我有好东西给你。”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一个装潢精致的盒打开,里面是一块玉,在白炽灯火的照射下发出莹莹之光。
白梁道:“靓丽,快把你那块把钱的玉拽了,看这玉,两千多块,才配你呢。”
孔靓丽啜泣着道:“玉玉玉!你就知道玉!我拿锤子给你砸个稀巴烂!”
汪亲律第三次偷袭孔靓丽是在白梁的家里,白梁上班刚走。孔靓丽气愤地摔碎了那块给她带来耻辱的玉,但汪亲律还是蛮横地把事做了。
孔靓丽硬硬地把泪水咽进肚里,她不想水落石出,那样会满村风雨。她告诫自己要把那永远烂在心里,她把白梁买的玉挂在脖上,走在红村的街头,依然还是那么美丽。
如果汪亲律就此收手,也把这些事烂在心里,那此就可能成为永远的秘密。天知地知他知她知,说白了也只不过是两相知的事。她若不言他亦不语那这事就会慢慢地老去。汪亲律可不想让这事老去,他娓娓动听半遮半掩地谈论起此类事件,特别是每当提及孔靓丽时,国字框的黑脸上顿时就荡漾出心花怒放的涟漪。
汪亲律原本猖獗,升任村长后更放肆,还有,他一直认为白梁太老实巴交,但却娶了那么好的媳妇,造化戏人老天太不公。他一直闷、愁、烦,直到接二连三玉成那些事情内心方敞亮起来。所以,村人请他喝酒吃肉再提起白梁美丽的老婆时,他就说:“有什么差别吗?还不都是一样,唉,啊,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东西,脸上见高低啦。”
别人疑惑,他意味深长下,傲然甜下一口酒吞下嘴里的肉,才又意味深长地画龙点睛道:“什么都好啊!可我就闻不了那嘴里的那股羊膳气。”
酒后吐真言,汪亲律只为快意。但有心人却记住了,此事立即成为号外,没到半天就传遍了红村。
白梁是最后知情者。
拄着拐杖喝醉了酒后的白金银怒气冲天地对白梁道:“三,别在矿上干了,楼也不买了,收拾收拾东西,和你媳妇去山西吧!红村他娘那个逼的不是人待的地方!我要再年轻十岁!哼!非焚了这狗草的!他嘛了个逼的!”
白梁没有偏听,他让孔靓丽置办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说这个月光奖金就发了三千六要庆祝。
孔靓丽道:“三良,县城的房子快定下来,过完这个十五收完庄稼咱就走,我在县城干点小买卖,不种地了。”
白梁笑着说行行行全依你了。酒足之后白梁问:“咱家哪只羊好跑?”
孔靓丽说最小最有精神的那只白山羊羔子。
白梁从羊栏里揪出那只小白羊高高地举起狠狠地摔在地上,小羊羔“咩”一声就地打个滚窜起来又跑进羊栏。
白梁再次将其揪出,找来细绳捆好腿脚,又从西边老屋里搬出多年不用的铡刀,放在磨石上,蘸上水,横一下竖一下不到三分钟就把锈迹斑斑的铡刀磨的锃亮。
白梁对着阳光看铡刀的亮度,刀面反射回来的阳光刺痛了孔靓丽的眼。
他把铡刀安到铡墩上,一手提羊,一手按铡刀;淡然一笑间,羊脖已与刀与墩的生死处,此时恰巧,十二点的钟声凄然响,午时三刻已到,白梁再不犹豫,脚踹羊头,双手狠狠地摁下;霎时,羊头羊身分了家,离散处飞溅起鲜血。
孔靓丽颤成一堆,瑟缩在灿烂的阳光里,天花乱坠地哭。
白梁心如止水,道:“此羊就欠一死。”
第二天汪亲律找白梁,红眼道:“哪有你那样杀羊,把嫂子吓成这样!你看嫂子的脸现在还煞白。”
白梁说,汪大哥你来了,正好吃这该死的羊,好长时间没喝点了,正有瓶好酒咱弟兄俩喝个痛快死。喝酒时白梁注意到汪亲律仰头吞酒时眼睛会惬意地一眯。
饭毕,白梁用钢丝剔牙缝里的肉屑,钢丝太锋利了,刺得他满嘴是血。白梁把一口和着鲜血的唾液吐在汪亲律面前,说:“牙不好,一剔就出血。”
汪亲律说:“我的牙也不好,刷牙时也会出血。”
汪亲律舔着脸转向孔靓丽半醉不醒地问:“嫂子,你呢?你牙好不好?你出不出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白梁严肃地道:“大哥,以后别叫嫂子了,你比我大六岁呢。”
汪亲律没时间搭理白梁,只是嘻嘻地冲着孔靓丽。
一只公鸡窜入屋里觅食,孔靓丽朗声骂:“驴操的,没事不下蛋转悠您娘个逼啊!”
汪亲律自知此骂不管鸡驴事,红闷着脸走了。
孔靓丽从白梁的杀羊的过程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买来一把大号的剪子,家里平时用的剪子太小了,汪亲律狗杂种的皮太厚了,小剪子捅不透的,她想,狗杂种如果再来那就让他去死吧。
中秋节之前,汪亲律提着礼品过来,说是送十五,见白梁不在又要动手,孔靓丽嗖地从腰间拔出剪子,说:“够日的砸种,捅死你!”
汪亲律吓得脸煞白,道:“不行就不行,拿剪子干什么。其实他白梁是怕我的,要不怕我,他能请我喝酒?我看,人家白梁都比你明事理。”
孔靓丽道:“白梁?白梁他早死了!”
汪亲律嘿嘿地笑着说死了好死了最好他死了,他死了还有我,说着又要上扑。
孔靓丽尖叫着捅。汪亲律一看动了真,赶紧扭身跑了。
白梁有事没事就去汪亲律家,和汪亲律谈天说地,给汪家小孩买吃的穿的,汪亲律老婆说三良您太客气了。
白梁道:“大哥嫂子,我经常不在家,家里请多帮忙照顾。”
汪亲律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孔靓丽问:“白梁,你和那姓汪的杂种村长走那么近干什么?你没见狗杂种把我们村折腾瞎啦。”
白梁道快走了一些事要处理利索。
中秋节后,白梁请汪亲律喝酒,还邀请了书记及外姓的二三友人,说就要走了一起喝喝茶水吃个饭。
酒喝的正酣时,汪亲律掏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很认真地为一只又脏又丑的梨净身,一不小心划了正在倒酒的白梁的手背,白梁的手背上立即凹下白白的一道,随后就被汩汩的鲜血封闭了。
孔靓丽尖叫:三良三良你没事吧?
白梁大声说:“你喊什么喊?快去买创可贴,快去!”同时又客气地对汪亲律道,“汪大哥你这是削梨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汪亲律见到血有些胆怯,又见白梁还是那么客气,有点过意不去。在他仰头喝酒掩饰自己的窘相时,一直侯在旁边倒酒的白梁就势举起酒瓶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
汪亲律的头真硬,瓶子碎了,他的头没碎,也许是为了给破碎的瓶子一个交代,他艰难地侧转身,深刻地指了指白梁,又挣扎着摇晃了几下,才摔倒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