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煌煌,染红半天霞光,和风融融,拂去满山落叶——这是个美好的秋日傍晚。
袅袅的炊烟从破落的道观里飘了出来,守在锅灶前的是位老人,穿着一身邋遢道袍,头发蓬乱,须眉斑白,活像个穷困的乞丐。
浓郁的鱼香远远扩散,竟勾来了一位馋嘴的客人。
“轩辕老哥,千万留口鱼汤,多年不尝,小弟可是想念得紧啊!”余音未尽,白影已从天而降,搓着手坐到锅前,身子前探,贪婪地嗅着,全然不顾被鱼汤浸污的如雪白发,正是神逸旸。
“还没熟呢,急什么!”
老道手执长勺朝神逸旸额头敲了一记,浑如一个教训子侄的长辈。
神逸旸往后躲了躲,才发现锅灶有异,“哟,这锅灶怎么换了,上一个得有百多年了吧,终于破啦?”
老道闷哼一声,“哪能啊,是被人偷了!”
“偷?”神逸旸大吃一惊,摇头表示不信,“就算您是为了逗我,这玩笑也太没意思了!”
老道浑浊的双眼依然对着鱼汤,目光有些涣散,淡淡说道:“你知道我从不爱开玩笑。”
神逸旸盯着老道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他是认真的,但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就在您失踪的这几年,恰巧有人来把锅给偷走了?”
老道默默搅动着鱼汤,懒得回答这愚蠢的问题。
“天呐,这几百年来,除了那场流星,再没有比这更劲爆的事了!”神逸旸丝毫不觉尴尬,反而重重一拍大腿,满脸激动,“快告诉我是谁?我非得见见他不可!”
老道淡淡一笑,“人是趁我不在偷的,你怎么就认为我知道呢?”
神逸旸一脸的不信,解下腰间葫芦灌了几口,“笑话,不说天上地下,单说这灵枢大陆,还能有您不知道的事儿?”
“我可不是什么大神!”老道白了神逸旸一眼,淡淡说道,“那小贼身上,还真有些我看不透的东西。”
“噗……”神逸旸顿时惊得将嘴里的酒尽数喷出。
酒液本是朝着大锅分散飞溅,老道眉头微动,不见其有任何动作,每一滴酒液竟都沿着原路返回,最后聚成一团到了神逸旸嘴边,神逸旸恬不知怪,当即张口吞下。
“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让你见他的,”老道淡笑说着,舀起鱼汤抿了一口,“熟了!”
神逸旸会意点头,笑问道:“老哥难得失踪了这些日子,不知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老道大口吃着鱼汤,“怎么,只许你整天逍遥自在,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能四处逛逛了!”
“老哥坐镇于此是为守护世界,我这种浪荡之徒哪能相提并论?”神逸旸毫无形象地嘿嘿一笑,急忙抢过木勺,“让我先解解馋!”
老道接过神逸旸的葫芦畅饮几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这次可把我累坏了,该去的,不该去的,都走了个遍,差点没把老命给搭上。不成想,回来发现锅被偷了,反而是最大的收获!”
听着老道的话语,神逸旸先是沉默,然后精神一振,“听您的意思,对那家伙可是寄予厚望呀!难道想让他继承您的衣钵不成?”
老道闻着酒香,露出轻蔑的笑意,“我这身破衣服有什么好继承的,只怕那小子也瞧不上眼。”
神逸旸蹙眉不解,“连您的地位都看不上,那岂不是——”
“像我这样死守又有什么用?”
老道忽然打断了神逸旸,自嘲笑着,苍老的脸上不知是悲伤还是欣喜,“守了千年,也想了千年,我算看明白了,命运轮回如洪流,所谓堵不如疏,一味守御终归不是良策,想要长治久安,还得顺其自然。”
神逸旸愕然吞下滚烫的鱼汤,还以为老道心灰意懒,想撂挑子不干了,“顺其自然?老哥,您可得想清楚了,千万别乱来啊!”
“你个小王八蛋,当我老糊涂了吗?”老道牛眼一瞪,夺过木勺,“你的本事也不差了,来接班试试!”
“别别,既然老哥主意已定,尽管折腾吧,反正也没人拦得住您!”
神逸旸干笑着连连摆手,让他在这儿枯坐千年,憋也得憋死了。
老道沉默片刻,淡淡说道:“就让我任性一回吧!有些事我不想说,你也不爱听,还是由时间来证明的好。”
神逸旸动容颔首,“看来老哥早有把握,那是再好不过了!”
见老道举起葫芦猛灌了几口,连忙说道:“酒可不多了,快把葫芦还我!”
老道却不顾神逸旸的阻拦,一口气将酒喝了个干净,“你只拿这宝贝当成酒具,实在暴殄天物,不如帮我送给那小子吧!”
“这么高级的玩意儿,那家伙用得上吗?”神逸旸想不到赔了酒还得送葫芦,显得极不情愿。
老道将空葫芦抛给神逸旸,“其实你们已经照过面了,还记得佛寺前有个戴头巾的少年吗?”
神逸旸愣了愣,说道:“那小娃儿除了额头印记,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他当时的修为是灵动四层!”
这句简单的话语,在老道口中却显得极有意思,甚至眉飞色舞起来。
神逸旸竟也倍感惊异,忽然长笑起身,“好,为了您老哥的不世伟业,小弟戒酒又何妨!”
正要离开,又被老道挥手拦下。
“先别急着走,有人用一缸百果酿为代价,托我留你一会儿。”
神逸旸瞬即色变,身形颤了颤,却已不得动弹。
“好你个过河拆桥的老混蛋,区区一缸酒就把我卖了,至少也得分我一半,否则我唔唔唔——”
话没说完,仙仙子已一脚踩在神逸旸肩头,纤细的手指狠狠捏住了他的脸颊。
神逸旸终于恢复自由,但也没敢乱动,不清不楚地说道:“仙仙,真是巧啊,酒刚喝完你就来了。”
仙仙子一敲神逸旸的脑袋,“你还敢提酒的事?两百年前偷了姑奶奶几十缸的账还没算呢!”
“都这么久了,还提那些干嘛,快把酒拿来!”神逸旸完全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哪有半点强者风范。
仙仙子明是生气,但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探手入怀,取出了半丈高的巨大红泥缸。
“当初说了没到时候,你非要先偷了去,那味道能好么?现在就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百果酿!”
封口揭开,只见一缸纯净的白水,既无酒色也无酒香,丝毫看不出异常。
而当仙仙子手腕微动,缓缓晃荡的“白水”立时变得五光十色、异彩纷呈,同时浓郁的酒香迅速扩散,不但神逸旸和老道闻之心醉,连恰巧从高空飞过的一只灰雁,也被酒气熏得大醉,摇摇晃晃落了地,仍浑然不觉,徒劳地扇着翅膀。
“这莫非是我留下的那缸?差别也太大了!”
神逸旸惊叹不已,低头欲饮,却被仙仙子揪着耳朵阻止。
“现在知道错啦?了了道长都没发话,哪有你的份!”
老道不客气地张了嘴,酒液自行聚集成束,就此一顿牛饮,微醺说道:“好酒——仙子特意求我,不只是来送酒的吧?”
仙仙子似乎才想起来般,拽着神逸旸的耳朵一阵摇晃,“姑奶奶本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偏偏连话都不肯听人说,非得这样才开心吗?”
神逸旸的脑袋也跟着左摇右晃,忙赔笑道:“我以为你要拿我问罪呀,什么消息?”
“卢鼎灵兽的巢穴!”仙仙子得意开口。
“在哪?”神逸旸立时又惊又喜,激动得一把抓住了仙仙子的大腿。
仙仙子微显羞色,却没有躲开,娇嗔道:“急什么,那小金鹏藏得很好,知道消息的都被姑奶奶解决了,你什么时候想找它,随时可以带你去!”
神逸旸忽然转头直视仙仙子,深潭般的黑眸中闪烁着恳切的光芒,以元神传音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仙仙子的神色先是强硬,然后脸色微红,气哼哼转开了视线,连揪着耳朵的手都松开了,仿佛已败下阵来。
“哈哈,我逗你的!”
大笑声中,周围百丈内亮起粉色光幕,凭空现出亿万桃花瓣,形成了壮美的花海,而神逸旸抓着酒缸的身影瞬即出现在花海边际。
“逸旸先行一步,下次相遇,再履约不迟!”
“你敢……”
仙仙子话未出口,神逸旸已驾着漫天桃花,顷刻忽东忽西,不知消失于何处。
“我说,你被他骗了那么多次,就不能长点心吗?”始终默默看戏的老道不禁调侃道。
“刚不是让您抓着他的吗?我哪知道您会偷懒,活该没酒喝,哼!”仙仙子立时柳眉倒竖,将火气全发在老道身上。
老道只嘿嘿笑着不说话。
“道长倒是与那混蛋聊得起劲,不知是些什么话题?”仙仙子忽然问道,神情仍显冷漠,但又难掩期待之色。
“逸旸这酒鬼是被老道的鱼汤勾来,咱俩顺便叙叙旧罢了。”老道答得十分随便。
仙仙子自讨没趣,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记得当年道长的灵兽尚未逝世,不知已重生了么?”
老道仿佛被说中乐处,大笑说道:“没错,可惜你来得太不凑巧,前不久刚被拐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