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都很喜欢小孩儿,即便是对谁都有礼而不逾矩的陌黎也不例外。大概小孩子天性里都爱黏着长得和善漂亮的人,而陌黎为人处事恰如其分的礼貌和疏离也赢得了邻居们的信任。所以我们四个出门一趟,总会招惹一堆可爱的麻烦,没过几天,他家就成了小区里孩子们的驻地。
于是,再安静美好的地方也会变得嘈杂热闹了。
这群小小的孩子,在他的家里,既是开心果,也是闯祸精。
我们总觉得孩子们很懂事,即便偶尔惹出些事端,陌黎也轻轻松松就能摆平。大部分时候,也确实如此。
直到正月十二,我们才知道自己真是大大地低估了他们调皮捣蛋的水平。
那天我去的时候,客厅里正是这样一副场景:一群娃娃围着雪瑄和陌黎坐在地毯上叽叽喳喳。
“古时候的人,十二这天有‘烤百火’的习俗。‘百火’谐音‘败祸’,是希望家人无灾无祸的意思。”陌黎伸手在地上划着“百火”的字样。
“人们会用柏枝在自家点火,还可以烧掉家里的旧东西表示辞旧迎新,然后一家人一起烤火。而小孩子则要走街串巷烤百家火,祈愿新年平安康健。有的地方啊,还会……”雪瑄接口。
“难道要去一百户人家烤火么?”一个扎着俩羊角辫的丫头扯着雪瑄的袖子插嘴问。
“百家并不是一百家啊。”雪瑄哑然失笑。
“可是妈妈说不能玩火的,姐姐。”另一个橙色毛衣的孩子疑惑道。
雪瑄伸手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揉揉她的脑袋:“是呢,在家里点火是很危险的事情。”
“咦?什么味?”我一推门就觉得一股焦香味扑面而来。
雪瑄也拧起了好看的眉毛:“好像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陌黎点了一下在座的孩子,眉角微不可察的一跳:“小磊和蓝儿呢?”
“闻着像是阳台。”雪瑄露出了一个少见的古怪的神情,陌黎则“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奔向阳台。
我和雪瑄叮嘱了其他孩子别乱动,然后也跟着围了过去。
阳台的空地上燃着火,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脸上带着烟熏出的灰黑色痕迹蹲在一边朝火堆里扔着些旧玩具。火苗不大,看着没什么危险,我松了一口气:“怎么这么淘气,烧着手可怎么好?”
“你们也来‘烤百火’么?”听见动静,两个娃娃回头咧嘴冲着我们露出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灿烂笑容。
我瞄见阳台西头的柏树盆景被折了不少枝,几乎只剩下沧桑的主干。心里一紧,扯了扯雪瑄的衣角,轻声说:“惨了,好像事儿大了。”
那是一株不错的太行崖柏,本就价值不菲。更何况那盆景是陌黎过世的外祖留下的,据说那树是他亲自去太行的山崖移栽的。
陌黎父母离异很早,父亲从来都和他不亲,所以跟了母亲。后来母亲改嫁,因着继父不喜而把他送来了镇上姥爷家里。
父母除了总给陌黎大笔大笔的钱,便再不与他有什么联系。亲情那样奢侈的东西,他大概一分也没有从父母那里拿到过。
可以说他的外祖父,是他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而且是相依为命的那种。
后来外祖去世,他回去江南,大概也过得不好。
一别经年,再回这个小镇,曾住过的老房子里就只剩下这株树还在顽强的活着。
他把它带到这里,分明也有睹物思人的意思在。
谁知道会这样呢?
陌黎养气多年一朝破功,面色不善地一手一个拎起两个男娃娃去了书房。
我和雪瑄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小磊和蓝儿的“战场”,送走其他的孩子,连忙跟到书房,推门进去。
陌黎正寒着脸盯着俩孩子,没有瞪眼也没有怒吼,只是用刀锋一样的眼光森冷的看。
陌黎平日里总是很温柔的样子,就算有猴孩子犯错也是和颜悦色的说教,鲜有这样严厉冷漠的时候。
就连我和雪瑄,也几乎受不了此时来自他的威压。何况是两个五六岁的猴孩子?
我默默地走过去插在孩子和陌黎中间,想要替他们挡住来自他的寒意。我搂住一个,感觉那孩子在发抖,看见他的眼泪流下来带花了脸上的灰。
蹲下帮他擦掉脸上的泪:“男子汉哭成了小花猫像什么样子呢?”
没想到这一下子竟惹了祸,两个孩子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我从来拿孩子没什么办法,一时间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起来。
“陌黎你也是,唬孩子干什么?”雪瑄也踱到孩子这边:“他们也不是故意的。”
看他脸色还是紧绷,我也担心他真的会拿两个小屁孩儿出气:“陌黎哥哥,崖柏生命力很强,不会枯死的。”可是我也知道,它要长回原来的样子,没有百十年怕是不行的。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树木总是比人能活些。”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头发垂下来堪堪隐住了他的表情:“带他们洗个澡送回家吧。”
我牵着他们脏兮兮的小手出门。临走的时候,似乎看见陌黎的刘海下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