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殿静默,訾然诚心跪着,抖搂出一支签拿给解签人。解签人接过签,越看签上的文字越发凝眉,而后轻声念叨:无字签
“怎么?”訾然问出声,连同素云也站在一旁。那解签人又细细打量着訾然的面容摇头喃喃自语:“这不能啊!”看着訾然将签还回去道:“再求一次吧。”
訾然拿着签看了一眼,上面什么字都没有,放下签道:“解签吧,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求呢?”她本就对这些不在意,讲究一个随缘。
解签人叹了一口气,拗不过訾然,只道:“无解。”
訾然……不再说话。素云却问道:“为何无解?”解签人道:“姑娘只怕是前路茫茫了,是不是最近遇上了什么人?”訾然心头咯噔一下,想起了那夜卡着她脖子的男人还有那个总角孩童,却又立即否定,只不过是“无面”之缘而已,应当算不得大事,何况佛门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犯不上大忌讳的。
訾然尽管安慰自己但心头总有些惴惴不安,便快快回了房间歇息着。她才坐在床榻上适逢缘空大师又来寻她去茶屋中坐一坐。她也不好推辞,只好去了屋中。
缘空给她安置好了座椅,与她执棋对坐。缘空道:“太傅说他这几日不来了,朝中事务繁多,明儿将小小姐派人送来就是了。”訾然点了点头,料想訾越也抽不开身。缘空瞧了聚精会神的訾然一眼,又沉吟了一下道:“可是有什么大事?出家人本不该过问的。”
訾然笑了笑,这和尚明明就想知道却又偏加上一句“不该过问”,心思一转,只道:“还能有什么大事?朝堂上就那么几件事儿,人养狗,狼咬狗,狗咬狼,兔子吃草,鹰扑兔子。”
帘中人笑出声:“照姑娘的说法,那朝堂上倒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畜生了?”
大逆不道,訾然一撇嘴,偏头看着帘子,里面的人身份似乎尊贵了些……只推脱:“我可没说,这是要掉脑袋的。”帘中人薄唇轻扬,她还给他使绊子了,把玩着梨花:“姑娘年纪不大,见地倒不凡,那不如请教姑娘几个事情。”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訾然却笑道:“我年纪小不知事,公子还是问大师好。”帘中人低低笑着,手伸出帘子,一只耳坠儿正在他手里晃荡映着光辉有些发亮。
訾然识趣道:“公子请讲。”
男子道:“前几日我于毒日之下,看清高竿的影子由长到短再到长,缘空法师说参透便是慧根,我竟无能为力,不知姑娘何解?"
竟是问这个?訾然见这问题不刁钻也不是什么朝政大事,便笑答:“天下之事大抵如此,有盛衰。如同月缺月圆也是每月一轮回。如公子所说之日下影子,由长到短再慢慢恢复长,这便是天道,盛及必衰,衰极必盛。然则,其之道理孕育千万,非吾一口则对。若是观花则更能得道理,花开到极美便要凋落枯萎,可凋花入泥土来年又酝酿出花朵。但万事不可看透,看透则心静,心静则心死。一切都是必然。”
屋中静默,只余茶香袅娜,缘空手指捻上拇指大的佛珠……
许久,像是冬日里血覆盖在墙头,映了一辉冷月那般静谧。男子启唇道:“姑娘所说不过是自然之力,我勘不透,只是不明白为何就不能以人力变之?”
訾然笑答:“命之走向谁能断?便是知道国要亡了,但总也有人坚持匡扶。常人总觉得自己反抗命,可又怎么知道或许他的反抗本就是命中注定?天下分合,月有圆缺,是不是天意呢?盛极必衰,衰及必盛。便是知道天下如此,也总有人想保千秋万载。”訾然轻轻抿了口茶水,轻声道了一句:“听,画眉鸟。”
男子转头看着背后的窗上,原来是不怕生的画眉鸟落在窗檐上了,正张着嘴发出清脆而又灵动的叫声,他和缘空都没注意到,可是她注意到了。
缘空插嘴道:“论着佛理,你却心散到了鸟身上了。”略有慈爱笑容。
訾然啧啧一声,摇头盯着帘子:“谁说了论佛理就要专心致志?我说我的理,我听我的画眉鸟叫,扰了谁不成?”
男子盯着画眉鸟,沙哑的嗓音蔓延开来:“多谢姑娘了。”
訾然不言语,他知道她是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在询问她,可是她也在猜测他的身份地位,或许是那个皇家贵胄或许是九龙宝座上的人,不过她不会揭穿也不想惹祸上身。
她起身到了帘子便伸出了手,她的手很洁美一种很是干净的感觉,一缕穿过窗户落在她手指上让手指红了。他看着那手指,微微偏头,脸上的面具泛出金光来,画眉鸟忽然扑腾着翅膀飞了。
他捻着耳坠放在她的手里。隔着一张帘子,她看不见他的脸他也看不见她的脸,他又道了一句:“多谢。”
这句多谢让訾然受之有愧,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回道:“谢什么?”他不再说话,她也不再问,只是又恢复了静默。
日头越发下沉,訾然却呆呆坐着,仿佛入定了一般,闭着眼养神。她看了棋局,她输了,那一子的优势她竟然打不破,只想好好静默一会儿,只听见缘空揭开雕花熏香炉子点燃了香,那青竹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
她不喜欢这些气味,便找了个由头就告辞了。在回廊之中散步,她感觉有人的目光投射过来,便四处巡望,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她手拂上发鬓有些遮挡脸庞慢吞吞朝屋中去了。
窗口的金面具越发闪烁着金光,他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缘空道:“公子。”男子看了缘空一眼:“怎么?”缘空犹豫了好一会儿,顶着额上冒出来的汗珠眨了一下眼才道:“缘孽。”男子听得这话愣了好一会儿,许久才从嗓子冒出一句像是原本就准备好的话,那么柔润毫无突兀:“那就算了。”
缘空点头忙不迭道好,道了一阵儿心头又有些发虚,总觉得少说了些什么,临了又添上一句:“她命本该无忧,一生顺当。”男子嗤笑了一声,不知道蕴含的是什么意味,或许是有些无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