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初八,訾然来了寒山寺,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两碟子桃花色的点心,一碟子放在外面,一碟子让缘空放进了帘子里面。她嘴里笑意着:“今儿才学厨就多做了些糕点带来了,大师莫要嫌弃。”
她一面捏着一块点心将他们掰成细小的碎屑,一面顾着炉子上的茶水。缘空笑道:“你捏这些做什么?”訾然道:“那段时日听见了画眉鸟的声音,想着喂些给他们。”帘子里的人,手指捻着点心,细细打量着,咬了一口,点着头。
缘空笑她:“你又看不见鸟,喂它岂不是划不来?”訾然辩驳道:“若是真的招来了画眉鸟,公子还可在窗边看见好景色。我看不见有什么?他能看见,总有人看见。我喂鸟我开心,鸟吃东西鸟开心,那位公子看见鸟他开心,不是一举三得吗?我为什么要为自己看不见鸟而忧愁呢?”
帘中人本事捻起了第二块,他又顿住了手,看着那只细柔的手递过来的碟子。碟子里面细碎的点心屑层层铺叠着,像是一层桃花碎瓣。他接过碟子放在窗檐上,开口问道:“要是招来了蛇虫鼠蚁怎么办?”
从帘子下眼光直直打过去可以看见小巧的靴子顿住了,那主人呵呵直笑:“也喂!难不成一个大男人害怕蛇虫鼠蚁?”他也勾着嘴角笑:“万一我是个魔呢?配不上画眉鸟呢?”
是个奇怪的问题,訾然却耸肩回转头,明眸中神采奕奕:“魔多得去了。我把画眉鸟都送给你了,你就做最欢喜的魔。”大袖一翩,坐在了椅子上。
帘子后面的人沉默着,忽然他伸手去掀帘子却又顿住了,收回手摸着脸上的面具,垂下了手。
訾然煮着茶,缘空问她为何煮得这么熟稔,她便同缘空讲起自己去过一个道观,就是专程去学煮茶的,到了最后还差点儿学会了八卦掌,说着自己那段“历史”她还真的忍不住发笑。
缘空也有些佩服道家文化,便随口同她谈论起来。訾然就同他讲起看过的一个道家神话中的神物“吼”,她说状如兔,声能震天,狮虎惧之。
“哪里听来的?如兔还能震慑狮虎?”帘中人有些发笑,却也不是轻蔑她,只是有些奇怪的兴趣。訾然一偏头:“怎么不可能?如兔不过是装的,强者佯装弱小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一击即中的把握罢了。世上那种人多得去了,比如……”她忽然住嘴了。
帘中人问道:“比如谁?”訾然摇头:“没什么。”什么人都不能乱说,尤其是帘子后面是谁她都不知道。帘中人仿佛也猜出了她的心思,没在一再追问,反而道:“你怎么能确定那“吼”不是在隐忍呢?”
訾然也低头想着,看着茶煮好了,给自己和缘空一人添上一盏,许久才道:“公子看得要深得许多……”她为自己在此事上的短浅而感到有一丝无趣了。男子听她不再说话了也不再说话了,只是缘空总是适时调节气氛,笑眯眯道:“何解?”
訾然端着乳白茶盏,有些疲倦:“隐忍是种本事,有多少人忍不得,凡能忍者必能成大事。”又停下了,抿了口茶水。
帘中人道:“韩信?”
訾然嗤笑一声:“他也配?一场胯下之辱让他没有学到隐忍的博大,反而将他的狭隘暴露出来了。不是气量上的狭隘,气量上的狭隘我常不轻视,只是他眼光狭隘了。”又是叹了一口气,像是为那个千古将才可惜了一番:“眼光太短,送了英雄命!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刘邦的性子呢?后来的趾高气扬只能更快将他送上黄泉路。”她承认韩信是英雄是将才可是却不承认他能忍这件事。
“那谁能忍?”
谁?她低声道:“大概是吕雉和张子房吧。一个忍啊忍,忍到不爱她的丈夫死再一手夺了江山,虽未曾登上帝王之位,可帝王也不敢逆她的心意。一个忍受国破家亡,辅佐草莽称帝,最终退隐山林。他们是忍得最好的,好结局是他们心头忍了千百回摸出来的。”
今日她说了很多话,有些太累了不欲再多说什么便告辞了。
没过几日,訾越提着一盆玉雕木莲花回了太傅府。訾然看着放在桌上的玉雕木莲花,乳白的玉雕成了木莲花的花朵,翠玉雕成枝干,然后木莲花一朵一朵嵌在枝干上,一种巧夺天工。
她对着盆木莲花爱不释手,眼光一直流连在木莲花朵上问道:“哪里来的?价值不菲吧!”虽说是玉嵌成的,可也应该会花不少钱。訾越却笑呵呵道:“有人送的。”
“谁?”
“一个旧友。”
訾然笑吟吟:“哪个旧友送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家里岂不是金银翡翠铺地?”一句打趣。訾越却也跟着哈哈笑,只说也差不多了。
那日朝散后,訾越同卫容一同朝外走,訾越笑着感谢卫容:“初心可是喜欢那花了,说过几日可要好好谢谢你哩!”卫容抬眼就问道:“怎么谢?”
訾越顿了顿,以卫容一贯的作风不是随口应了就是吗?又静下心来,觉得自己想多了,只道:“她自己在想,我哪里知道?”
卫容自我心头盘算了一会儿:“明儿个去乡下看花吧。”话一出口,訾越心中警铃大作:“你别想打她的主意!我为天下之事劳心,却不会把自己的女儿送进你的狼窝里。”说起话来毫不客气,訾然是他的心头肉怎么会让她跟着这小子呢?
卫容也呆了,他不知道訾越可以这般在意,理了一下心思,便道:“那就随她吧。”訾越听他如是不在乎才放下心来,临出门又添上一句:“初心她性子硬,纵然你有办法她也不会喜欢你,她早说过不和你们这些王爷达官去裹。”
卫容捏紧了拳头,面儿上却恍若无事地笑着,对訾越的话不做回答,眼看着訾越的背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