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是深切体会到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是无法朝朝暮暮的人聊以自慰的托辞罢了,有情人若不能相守,一切尽是枉然。只要两个人能朝朝暮暮,过去遭受的苦难在如今看来,都变成了甘甜的回忆。
院子里,我喝完隐冥配的最后一剂药,孩子似的将碗底亮给明宬看,撒起娇来:“我把师傅的药喝完了,你可以讲了吧。”明宬还不知道我和隐冥的关系,所以我跟着他叫师傅。隐冥不知道配的什么药,苦死了,我仗着自己有红颜泪护身,不肯喝。明宬就哄我说若是我把药都喝了,他就告诉我那些过去困扰我已久谜团。之前我要他说他过去的经历,他不肯。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想我知道他为我吃的苦受的罪。于是就有了这么个协定。
可明宬却一笑,摇了摇头。我凑到他跟前,点着他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说:“敢跟本姑娘耍赖,哼,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我便扭头就走,还不忘朝在一边儿捂着嘴偷笑的我的小跟班茉儿莉儿一挥手,说:“咱们走。”
“你去哪儿?”明宬笑着喊我。我头也不回地说:“本姑娘到江湖上嚷嚷去,说林大财主出尔反尔,不守信用,让大家不要跟你做生意了,叫你喝西北风去!”茉儿莉儿已经嘻嘻地笑出声了,明宬示意她们退下去。他走到我跟前刮着我的鼻子,宠溺地说:“你啊,就是鬼主意多,我喝西北风了,你不也得跟着我一起喝。”我冲他得意一笑。
缤纷的花树下,沏上一壶清茶,两人细细斟酌。明宬给我讲起了过去的事。
一切还得从林婕妤的身世说起。林婕妤出身商贾世家,她十二岁那年和丫环在逛集市时走失,被人贩子抓走了,后来辗转被卖到京城大户人家当丫环。她十六岁那年,顶替主人家的小姐被送进了皇宫当宫女。进宫刚一年,就被皇帝酒后临幸了,不久后生下了明宬,晋封了婕妤。她虽是女儿身,可是也曾是个富家小姐,是念过书的,她深知自己没根没蒂又育有皇子,危险重重,所以就装出胆小怕事的样子,远离皇宫是非。明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林婕妤虽然不问世事,但是对她的家人,仍旧十分惦念,几番周折查出,原来她的父母亲为了寻她,散尽万金家财,已不知所踪。
明宬渐渐长大,林婕妤也跟他说过自己的身世,明宬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也就学着母亲,做起了不讨喜的皇子。真正的机会是来自他十三岁落水被我救起之后。他大难不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人指引他前往京城的天然居,可觅得良机。他去了之后,隐冥就在那儿收了他做徒弟。之后明宬就常常出宫跟着师傅习武,隐冥就是在那个时候传授他高强的武功和七绝琴的。他花了三年练就一身武艺,后来误打误撞进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就是觉情宫。从此他就过上了宫里弱皇子宫外江湖侠客的生活。明宬,字行云,在宫外,他随母姓,所以在宫外他一直都叫林行云。只是他行事诡秘,不为人知而已。
“后来呢?你是怎么当上了觉情宫宫主的?”我迫不及待地问,明宬轻描淡写他的过去,所有艰难困苦都一一隐去,我虽不知道,却想象得到。
明宬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慢慢道来:“我进了觉情宫之后,查了一下我的外公外婆下落,原来天然居是他们为了寻我的母亲变卖故居来京城开的。他们双双去世后,忠心的老管家就成了掌柜的,尽心尽力打理天然居,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将天然居亲手还给我母亲。我曾安排过母亲出宫,母亲见了老管家,确认了我的身份。凭着我的武功和老管家经营天然居得来的人脉,我打败旧宫主,成了新一任的宫主。掌管觉情宫后,我才发现觉情宫不仅仅是一个情报组织,还经营了很多生意,但是内部管理很紊乱,我花了一年时间进行整顿,从此,觉情宫就在江湖上异军突起了。”
看着明宬慢慢地回忆着,他虽是说得很平淡,但眉目间时不时露出很痛苦的神情。我静静地听着,不自觉地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他停了下来,看着我:“怎么了?”我摇摇头:“没事。为什么你那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拉下我的手,淡淡地笑了笑。
“那么关于我呢?那个总是在我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黑衣人就是你对吗?”我终于开口问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犹豫良久,明宬终于点了点头,却万分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总出现得不及时,害你受了那么多苦。”
“青楼里,悬崖下,地下墓室,青花镇里,都是你?”我颤抖着问他,“我坠崖后回宫,你病了,就是因为救我受的伤?那在青花镇里,你为什么用那样的面容来吓我?你明知我千里迢迢赶到赫彰就为寻你,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心如死灰,躲进山里,你依旧不肯现身,为什么?”
他沉默了,低下头,不敢看我。我伸手捧起他的脸,逼他正视着我。他看了我一阵,轻轻挣开我的手,站起身,背着我说:“丁琅嬛是觉情宫的人,我和她的婚事,在我的安排之中。”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却没出声,继续听着他说:“你和千仪出宫后,我就装病出宫了,宫里那个人不是我,是我安排觉情宫的人易容,为了避免有人起疑心,我就让丁琅嬛常常进宫守着,以防万一。后来我知道你要替千仪嫁给索历,我就求父亲让我入赘赫彰皇室,可他不答应。后来有一天晚上,你在大内监牢里心脏剧痛,就是因为我在用七绝琴逼父皇答应。因为你我的血脉未曾相融,所以我施展七绝琴术的时候,你也会感到不适。而我那时不去见你,就是不想让你对我心怀愧疚。我去赫彰,在你看来是为了你,可是在我看来,我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永远离开皇宫,另外,无论如何我都是明氏子孙,不能对皇族的危难坐视不理。所以,乱红,你无须对我心怀愧疚。”
“这就是你躲开我的理由?”我走到他的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不信,我要真话,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青花镇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你在赫彰发生了什么事?”明宬,到今时今日,你依然以为我是对你仅仅是感激吗?
明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知道瞒不了我了,终于和盘托出:“赫彰四公主对我和你的事一清二楚,我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全赖她的成全。到了赫彰和四公主……成亲后,我试图用七绝琴控制她,但是一时大意,忽略了她是懂蛊术之人,摄魂大法对她不起作用,可她并没有拆穿我。后来我服龟息丹诈死,丁琅嬛依原计划想将我的遗体运回天仪。而四公主极力挽留我,于是我就按照赫彰的风俗,被火化。其实这是赫彰四公主想逼我留下,火点起来后,到了最后关头,我已经醒了,但我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他顿了顿,看了看我,“火灼伤了我的脸,四公主却突然把所有观礼的人遣走,扑灭了火,救下了我,也放了我。也就是她告诉我乐然王和赫彰结盟的事情的。”
赫彰四公主对明宬也是情深一片,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心中一疼,接过他的话说下去:“你的容貌毁了,所以你不敢再见我,所以你让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世上了,让我彻底死心?”
“青花镇那张烧伤的脸,是我易容的,我没伤得那么重。我知道你一定会设法揭开我的面纱的,所以我就把脸弄成那个样子,确实是想你彻底死心,忘了我,从此好好活下去。对不起。”明宬轻轻地拭****脸上的泪水,“青花镇之后,我得知你跟了商队,知道你不会有危险了,进了赫彰又有索历和琅嬛会护着你,就没再跟着你。我折回京城,用龟息丹将母亲从月泉庵救了出来。后来又得知你隐居在了雾焰山,过得很平静很开心,我猜想,那就是你要的生活吧。可是没想到顾展延……”
说起雾焰山,我想起了若荷,问他:“若荷是你安排到我身边的吗?还有,若荷成亲那日,你是不是进过山看我?”若荷成亲那日,我曾一个人在溪边发呆,感觉有人在看着我,可是一转身又不见人影。明宬说:“是的,但是若荷确实对觉情宫一无所知。那日,看着你的也是我。”
“还有云影呢,为什么会是乐然王府的女大夫?鬼医那次为什么会救我?”既然说开了,我就不再准备给自己留有疑问,我想知道,明宬拥有那么深不可测的能力,是不是真的对天下没有丝毫的心思。无论他的决定如何,我都会跟随着他。
“云影是我派到乐然王府查探消息的,至于鬼医救你,我不清楚,或许是因为红颜泪的关系。”明宬丝毫察觉我的心思,“乱红,我虽然有很多事瞒着你,但是我从来没骗过你,我确实对天下没有兴趣。四皇叔和父皇争天下,是他们的事,只要这天下安稳,明氏的任何一个子孙当天子,都与我无关。”
那么长的故事,终于说清道明,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对明宬坚定地点了点头。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他,关于我前世今生的全部故事。但不是现在。
隐冥在我和明宬的伤势好了之后,和明宬深谈了一次,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我想一定和我或者和红颜泪有关。次日,隐冥不辞而别。
这些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我从来都不知道,幸福原来可以如此简单,什么都无需去做,只要每日看到他,知道他也和我一样快乐,就足够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简单而快乐的过去了,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戳穿那层窗户纸去谈我们的将来。我不知明宬是怎么想的,也不敢主动问他。他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微笑着看着我,可微笑里总有挥之不去的淡淡忧虑。是不是他依旧隐瞒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