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我备好上坟的什物,往天仪皇家陵园走去。天色尚早,商贩尚未开始做生意,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我,可一回头,又什么可疑的人都没有。难道是我多心了?可想到那次被掳,我心有余悸,不由得提高警惕。我一边走一边想,是不是将军府被人监视了?是的话也不奇怪,如果乐然王要赶尽杀绝的话,一定会密切留意将军府的一举一动的。又或许是红颜泪?妖道国师能奉乐然王的命在皇帝身边装神弄鬼,想必也有点能耐,他试探我,估计也是知道红颜泪的传说的。若是如此,那就麻烦了。我拔下头发上的玉簪,攥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已经看见皇陵的牌坊了,精神一下子放松了,没事,原来是我多心了。守黄陵的是一个老太监,我说明来意,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他笑嘻嘻地放我进去了。
林婕妤的墓和明宬的衣冠冢相邻,两母子孤零零地葬在皇陵的北边,仿佛不是明氏皇家人。我摆好带来的祭祀品,给林婕妤上香敬酒;拜过之后,看着明宬的衣冠冢,无言地跪坐在旁边,下意识伸手描着墓碑上的字,一遍又一遍……许久,我忽然觉得这样很傻,就停了手。
我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起来。明宬,我发现我已经可以很坦然的面对你的离去了,偶尔想起你,心里不再痛了,只剩下无休止的思念,那么多年了,你还在等我吗?我不知道我的坦然,是不是来自我昨夜做的决定。无论你会不会等我,无论你要如何怨我不惜命,后果我都甘之如饴。乱红,负担不起你留下的一生遗憾,要寻你去了,一举多得,也算报答了太后和千仪多年的知遇之恩以及,顾展延的友谊。只望你不要不理乱红……
蓦地,一阵淡淡的醉人的香味,伴随着早晨的风飘来,我仿佛有了几分迷糊。继而一阵隐隐约约的琴声传来,听在耳中,如入极乐世界,让人心驰神往。我恍恍惚惚之间闭上了眼睛。
再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人间仙境。远处,瀑布如烟如雾,深潭的水缓缓流动,我站在小河边,看四周绿意盈盈,五色的小野花开满山谷,花中蜂蝶飞舞,林间鸟儿低吟浅唱,眼前的一切都笼罩一层薄雾中,美得十分不真实。
悠扬的琴声传来之处,在我的身后,循声一转身,我潸然泪下。
远处岸边的茅草亭中,一个白衣男子神情专注地垂首抚琴,琴案上香炉袅袅生香,亭前纱幔在微醺的风中翻飞,此情此景,与我在林泉斋中初见六皇子时如出一辙。我提起裙摆奔了过去,撩起亭前白纱,明宬泉水般清澈的眸子映入眼帘,电光火石间,四目相对,彼此都失了言语。
良久,我清醒过来,这一定是梦,我使劲儿地掐了掐自己的脸,哎哟一声,我喊了出来。
“傻丫头,是我。”明宬止了琴音,走到我跟前,笑靥如花,“真的是我。”
我颤抖着伸手探向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又闭上了眼睛,生怕碰到的是一个虚影。可是,我真的触到他的脸了,温热的脸,微微笑着的脸!我睁开双眼,流着泪扑进了他怀里。“真的是你,你终于肯见我了,明宬,明宬!”
明宬有点猝不及防,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轻轻地拥着我说:“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我静静地抱着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花香,感觉很窝心,泪却依旧无声地流着,如此的相见,我梦见了无数次;可是每一次都扑了空,明宬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只长久地存活于我的幻想世界里。如果这还是梦,请让我一辈子不要醒来。
“乱红,答应我,不要做傻事好吗?好好活着,等我来接你。”明宬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道,“好吗?答应我。”
我把埋在他怀中的头抬起来,看着他,任性地说:“我不,除非你答应我从此一刻也不再离开我。”
“乱红乖,听话好吗,等我把事情办妥,我们就永远地离开如今纷繁的生活,到一个没有烦扰的山明水秀的地方生活好吗?”明宬像哄孩子似的哄着我,我依旧使劲儿地摇头,紧紧地抱着他,我知道,一旦我放手,他就会离我而去的。
他抓开我紧紧抱着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胸前握着:“我该走了,乱红,你一定要听话,要等我,我不会骗你的,相信我。”
“我不!”我凄厉地喊着,可明宬的身体慢慢向后移去,我用尽毕生的力气,想抓紧他的手,可是他的手从我的指尖滑走了。“明宬,你回来,不要抛下我!”
我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一跃而起,是个梦!泪水依旧挂在脸上,我拭干眼泪,站起身四周看了看,哪里有明宬的痕迹,只有一个个高大的墓碑仿佛在耻笑着我仓惶。
“果真是你。”一个嘶哑的男声在我身后传来,我一转身,吓了一跳,一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正阴森森地看着我。
“老人家,您,您是?”我颤巍巍地问。
“哈哈,老人家,江珊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白发人冷笑道:“不对,我想我还是该叫你乱红姑娘吧。”
他如何认得我?这老人家有几分面善,我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啊,是明宏。这个被我亲手设套害得生不如死的人,几乎被我忘记了的人,如今鬼魅般地出现在我跟前。他被皇帝挑了脚筋,想必也不能再害人,我定了心神问:“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我还能如何,废人一个,只是苟延残喘,看着我敬爱的父皇如何一步步被他的四皇弟推进深渊。”他依旧冷冷道,却没了暴戾之气。
他竟也知道乐然王的谋反之事,看来他也不是吃素的,哼,都这样了,还心系天下,想必,如果不是败在我的手里,如今的热闹,他也会凑一份。
明宏又接着说,沙哑的声音犹如魔鬼发出的一般:“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乱红宫女是个绝世美女又得知乱红又是江珊时,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可是,哈哈,当我发现,你被人耍得团团转,可你还把那人敬若天人时,我就断报仇的念想,我要好好活着,看着你死在自己的自作聪明里!”
“你什么意思?”我对他的话深感疑惑。没想到,他能耐不小,都到了这田地了,对一切竟还了如指掌。“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不怕告诉你,那个人就是顾展延!你的长怿侯!”他很狠,也学聪明了,知道报复一个人,摧毁他的信仰,比杀了他要痛快胜过无数。
我冷笑几声说:“三皇子这招反间计恐怕奏效不了了,如果您不要乱红的小命,乱红就此告辞了。”
我在明宏的仰天大笑中走出了皇陵,可是心里却确实被他影响了,因为隐冥也曾说过,顾展延有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