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后,雨总是或大或小的下着,仿似下了雨,才能显出清明节的哀怨和肃穆,连着下了两日的雨,到了罗府上坟的那日,天阙收了雨。
秋月和秋水跟着白息云坐进了马车,丫头们上了后面的马车,于是两辆车向西山驶去。随着一阵咕噜的转轮声,秋月撩起帘幕向外看了看,天气阴沉沉的,随处都仿似要滴下雨来,江南就是这样,暮春总和烟雨连在一起,要不怎么叫烟雨江南呢?叹口气,放下帘幕,她倚在了秋水的身上,秋水则低头绞着自己的罗帕。
马车里一片沉寂,白息云自上车后便一直缄口呆呆地看着车顶,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掐着自己手臂,她偷偷的在心里叹了口长气,又是一年清明了!她苦苦的咧了咧嘴唇,真快啊!一晃眼她到罗府已经十五个年头了。
十五年了!她轻轻地抚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多年前的心伤总也挥不去,是谁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六郎家里容不下她一个柔弱女子,卖身葬夫也不是她的本意,犹记得那日,安人说她是丧门星,欲逐出门,是谁提议将她卖身葬夫……她握紧了双手,是夫人正好遇见,见她可怜,买下了她。再后来,夫人见她颇有头脑,遂让老爷收她做二房。当日她和老爷的约定,她倍感欢愉,她本来就是良家女子,变节改嫁她也不愿意,老爷和她约定,名义上是妾,但他不会冒犯她。于是,她成了罗家的二夫人,他也守约一步也没有跨过她的院子。
白息云的眼眶湿了湿,她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借着抚头发的当儿抹了一下泪滴。与她倒也干净,死后还有脸去见他。
秋水回头来时正好看见白息云在偷偷的抹泪,她微微怔了一下,忙移开了眼,娘身体不怎么好,自小她们姐妹两就是二娘带大的,二娘其实不似面上的大大咧咧,背过身子她总是将苦往心里藏,秋水看向了秋月,难得今年爹爹不在,或许给二娘一个机会,她垂下眼帘,为二娘伤心。
秋水的心思太细腻,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大人不喜欢的,她绝对不会做,像姐姐多好,敢作敢为,秋水抿紧了嘴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下人在帘外恭谨地出声,“二夫人,西山到了,我去雇三顶轿子来可好?”
白息云正想出声,秋水拉住了她,“二娘,我们走上去吧,总是待在屋里,难得出来就走走吧。”
“好好好,二娘,我们走上去,反正山又不高。”秋月也连忙坐正身子附和着。
白息云狐疑的看着她们,眼珠转了转,沉吟片刻后才挑帘而出,“那就算了,我们要步行上去。”
“是,夫人。”赶车的下人跳下了车,扶着白息云下了车,后面的丫头赶紧上来依次扶出了秋月和秋水,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像山上走去。
走至半山腰,秋水放开了绿袖的掺扶,“二娘,我实在走不动了。”她弯下腰揉着自己的小腿肚子。
“看你有什么出息,才走了几步路就走不动了。”白息云用丝帕轻轻地拭着自己额头微微沁出的汗,偷偷的换着气,说实在的她也有些累,可在这两个小丫头面前她是怎么也不会服软的。
“二娘,不是你自己要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我们俩个总被你锁在梨园里,那里走得了这么许久的路程呀?”秋月立即扶住了秋水,和白息云顶着嘴,顺手帮秋水理了理散乱的云鬓。
“这倒怪起我来了呀,是谁不要雇轿子非要走上去啊!”白息云朝秋月白了白眼睛。
“二娘,要不你先上去吧?我和姐姐在这里歇一会,接接力再上来。”秋水在边上柔柔的开口,白息云看了看秋水,在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倒还清静,于是她点头应允,“那好吧,你们歇会再上来吧,我们先上去,”她转头吩咐,“红袖,绿袖,你们两个留下照看好小姐。”
“是,二夫人。”两丫头立即回应。
她转过了身子,朝着山路拾阶而上,走了两步,她又不放心的顿下了身形,回过了脸,“秋月,好好看着秋水,她身子弱,你小心着她些啊!”
“二娘就会偏心!”秋月别过了眼。
白息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丫头歇会也好,她朝上面看了看,眼里有些悲戚,反正她也想去看看,叹了叹气,白息云继续往山上走去,蓝袖和青袖立即跟上。
走了一段路,前方有个岔口,白息云止住步子,留下了青袖和蓝袖,她从青袖手中的篮子里揭开了白布,取出一包东西,才看向青袖,“你们俩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俩人点头,白息云特地看了眼青袖,青袖暗暗点点头,于是白息云便放心的转向了岔路。前日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湿的,走一步,绣鞋便湿一点,待到看到那座孤坟时,她的泪便挥挥撒撒地落下,她忍着悲痛,看着坟前有些许新鲜的祭品,于是她在孤坟前蹲下身,一点一点的打开了纸包,“六郎,是我,我是云儿,我来看你了,这是你喜欢吃的糯米团子,芝麻陷的,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从前穷,不能做给你吃,你现在吃点吧!”说完她将准备的糯米团子一一堆放在了坟前,而后从墓碑后拿过一个香炉,小心的将蜡烛燃起,又将檀香凑着蜡烛的火点燃,用手挥了挥烟,便插进了香炉,自此她的眼泪便没有断绝过。
“六郎,你原谅我一直没有来看你,我也是身不由己,虽然我不能来看你,可我拜托隔壁大娘年年来看你的,想必她今年已经来过了。”她的手抚着墓碑上的字,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滚滚落下。“六郎,莫要怪我绝情寡义,从前的情意我没有一刻忘记过,可叹我们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钱医你也无力葬你,我实在没有办法,安人说是我害死了你,”她低头捂着嘴哭泣,“幸好遇上了夫人,她可怜我,收了我,六郎,你放心,我还是清白的,夫人只是给我一个名分,可以正大光明的管家,六郎。”白息云悲悲戚戚地喊着,“你是不是在怨我啊!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你从不来我梦里,六郎,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啊!”她将脸贴在了墓碑上,搂着墓碑声声哭泣。半响,她才将纸钱就着烛火点燃,她一片片的投入火中,“六郎,六郎……”
她一边烧着一边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听到青袖远远地呼她,“二夫人。”
她的心一惊,目光收回来,她才擦干眼泪,从坟前起身,“六郎,我要走了,你莫要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向青袖走去。
白息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才止住了眼泪,接过青袖手里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鞋上的泥污。
风轻轻地吹过来,吹着地上那些纸钱烧尽成灰在空中袅袅飞舞,久久不散,仿似也有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