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完,女子又说:“不知车上几位官人,想要问小女子关于什么的问题呢?”那女子声音虽然沙哑,不过却有种暗含春风的感觉,颇有种诱惑之感。
狄赤回头和其他人对视一眼,都吃惊于那女子为何知道他们车上不止一人。车厢里的长桌上已经收拾干净,却还零零散散地摆着几枚零件,一支长杆般的物件摆在桌上,如同一杆长枪,带有手柄。
两辆马车相对而停,狄赤大声道:“姑娘,我们想知道,这桓明城虽然不大,但怎么城中像是百姓全都逃亡了的模样,只剩下寥寥几人,十分冷清。”
“阁下恐怕来自很远的地方吧,周围百里内,谁不知道这桓明城发生的事情。”女子又咯咯轻笑,“若你们早三天来,就可以看见桓明城内百姓迁移的热闹景象,现在才来,连尾巴都抓不到了。”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只想知道周围有没有杂货店之类的商铺,不过听姑娘的话,恐怕桓明城里剩下的也只是一些快走的人了吧。”狄赤说。
过了一会,那车厢内女子说:“不知道几位有没有听说过‘沙寇’?”
狄赤说:“倒是听说过一些,那是大沙漠里的反贼强盗,不过人手不多,不成气候。”
又过了一会,慢吞吞地那女子才轻笑说:“不成气候?恐怕官人的消息早已经是今年春风刮起时的旧闻了,那些百姓之所以走得匆忙,全是因为那些所谓不成气候的沙寇。他们在城中最显眼的百年杨树上,贴着一张以人血书就的告示,说什么七天后他们将进驻本城。进城以后一见活口,无论是三岁小儿还是八十岁老人,全都不可幸免,那些百姓当然要走了。”
沉默片刻,禹轩在车厢里问:“那些官兵,不管么?”
“这位便是车里的另一位官人了吧。”女子冷笑:“管?怎么管,你要区区七八十人,疲于酒色的那些草兵木将抵挡几千人的凶暴沙寇么?他们是桓明城第一个撤离的!”
狄赤思索片刻,道:“多谢相告,告辞了。”他拉下帷幕退回车厢里,向车夫叮嘱几句,马车转头朝城外而去,徒留一圈飞尘。
那破烂的马车却不走,停驻在原地,车夫神色漠然的坐在座位上,也没有一丝一毫驱赶缰绳的意思。那车厢里忽地传来一声婉转舒畅的娇吟,正是那沙哑的女子声音。车厢里,一男一女相依而坐,女子肌肤麦子黄,眉目清秀,嘴唇稍大。女子身穿连衣裙子,裙及膝盖。倚在男子的肩膀上,男子的手臂绕过女子的腰肢,从臀后掀起裙子伸入其中。那声娇吟自然是因为男子那微微颤动的手腕,以及那没入裙中不见踪影的手,还有那不言而喻所代表的一系列举动所引发而出的。
“你这冤家,怎么一听那人叫停我们,你就依言停下,要知道刚才我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只差一点就……”女子又是一声舒服的轻吟。
“你是想问我与那几个人有什么关联吧,哼,其他人不管,那自称池第的家伙,虽说我没见过他的长相,不过他的声音,我早就深深铭刻在了心底。”男子说。那女子微微抬头,将男子的面容映入眼中,脸上自是不胜的欢喜。
男子俊眉朗目,英气非凡,却有一股凶煞的感觉淤积在他双眉间。头发稍短,怒发冲冠,薄如刀削般的嘴唇翘起一丝似是非是的冷笑。若果禹轩刚才莫名其妙,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走下马车,掀开这辆马车的帷幕,当极西之地刺目的太阳光照在这名男子的脸庞上。他会毫不犹疑,从心底顷刻间直冲到喉间的三个字从嘴中喊出:“林榭雨?”
当然这不是林榭雨,林榭雨是女子,而他是男人。
“好啦,我知道你不想说,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知道,知道又能怎么样,人家所有东西都给你啦,还会在意这点小事吗。”女子扑倒在男子怀中,带着微笑道。
“怎么不想说,不过是卖了个关子罢了,你说让我不说,我就憋在心里难受死了,就当做庆祝你初为人妇的贺礼吧。”男子说。女子脸上欣喜,斥道:“什么初为人妇,你胡说八道,祸害良家妇女的就是你这类混蛋!你跟我爹爹提亲,随后办了婚姻大事,我才算是初为人妇。”
“此初为人妇非彼初为人妇。”男子咬文嚼字说,“回到正题吧,那自称池第的人,我认识,而且算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刻骨铭心?与我相比呢?”女子说。
男子抽出他在裙底的手,抚摸着女子的乌发,女子蹙眉道:“脏得很,别摸。”
男子不理,说:“他是刻骨铭心,而你是心肝宝贝。那池第的真名,却是倒了过来,名作狄赤,我与他相遇只有一次,是在帝都的时候。”
“听说帝都建在半山腰,恢弘大气,景色秀丽,什么时候带我一去啊。”女子道。
男子手骤然一停,随后恢复了常态:“有时间的时候,你知道我现在忙得要紧,什么都做不了。”
“哼,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回答。”女子嗔道。
“我想要知道此人的消息,狄赤,哼,许久不见,他来到西部大沙漠会有什么事,有能做什么事!”男子说:“我知道你天生耳朵聪敏,刚才也听见了他车厢里另有三人,那么他对车夫叮嘱要去何地,你应该清楚得很。”
女子低笑一声,身子软绵绵地塌在男子身上,她对车夫道:“去岫城。”
马鞭劈在马屁上,车夫低声呢喃着驱马的音符,这辆看似摇摇欲塌的马车驶向桓明城外。
岫城,顾名思义,建在岫山上的小城。不过跟帝都不同,帝都所倚建的山峦,是顶天立地的山脉高峰。而所谓的岫山,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山丘,隆起在尘沙卷天的戈壁中。岫城建在丘顶,四周山势相较于平坦的戈壁中,算是险峻曲折,是有名的易守难攻之地。加上岫城在大沙漠与外界相同的骆驼大道旁边,所以这样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了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就连如今声势壮大的沙寇也不敢轻易进攻,从桓明城逃出的平民大多数来到此城中。
一辆车厢宽大,看似不起眼,却轮轴稳固车身不晃的马车自山道上来。沿着曲折的山路,来到岫城门前,两个士兵上前询问。不过这显然不是严格的盘查,很快士兵退后一步,将马车放行。
车厢内,长桌上,一杆短枪般的带柄物件,吸引了除俞长缨外其余三人的目光。
“这就是簧统?”平昔习惯不出声的王翦,也不免问。
俞长缨连忙点头,道:“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再试一试它的威力,我只是按照设计图上组装出来,但至于是否真的成功,我也不知道。”
“既然是你亲手制作出来的,怎么会不知道是否真的成功。”狄赤皱眉说。
“不不不,我不是抵赖,或者想骗你们,我心里已经有七八成把握我成功了,但是绝不敢说我一处地方都没有遗漏,只有试一试,才能知道。”俞长缨急道。
“虽然我不太懂这类东西,不过我相信俞长缨,我们快在岫城里把必需品都弄好吧,别浪费时间了。”禹轩说。
狄赤点头,马车这时候堪堪停了下来,他说:“就像上次一样,我们分头行动,也好快点离开。”
他们四人下了车。一阵喧嚣从街道尽头传了过来,人们的惊呼声,箩筐木架倒地的声音,以及飞扬的马蹄声混杂在了一起。禹轩猛地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两匹骏马奔腾而来,马鞍上坐着两个大汉,骏马身后一辆红绿喜庆的马车,被两匹骏马拉得如同奔袭过来的一只斑斓巨兽。
“散开!”不知是谁怒喝一声。禹轩双手抱住俞长缨往侧一避,狄赤最先下车,早就退到了屋檐下。离车最近的王翦,伸手拉下呆滞的车夫,两个人滚成一团。
那两匹骏马上的大汉拔刀往后一劈,连接马车与马匹的粗绳断裂开来,两匹马朝两侧散开。露出中间的红绿马车,狠狠地撞在禹轩他们的马车上,厢壁破裂,马车如同踩到铁钉的马匹般踉跄地往前崩塌。
车轮在王翦面前滚动,最后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那个不着眼的家伙,冲撞了我们家大人的马车,我……”车夫恍然惊梦般一跃站起,朝大街上谩骂起来。但那两个骑马的大汉早就拐入巷子里,不见了踪影。王翦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询问般把目光投向狄赤。
狄赤站在台阶上,漠然的看着匆匆经过的平民百姓们,他们大多数都小心翼翼地瞥一眼那嵌成一堆破烂的两辆马车,随后飘忽的移开了视线。俞长缨脸上虽然压抑不住害怕的神色,双手不知不觉紧紧揪住禹轩的衣襟,但也没有开口扰乱其他三人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