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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天人(4)

那几日雨昼夜不停,下的恶狠狠地。偶尔晚上睡觉时都能听到门窗被强风吹得哐当哐当像,屋顶上的瓦片也跟着颤巍巍地叫唤,听得人心里发毛。但季生反而高兴起来。深更半夜里,经常会突然大叫起来:“来了!来了来了!霖儿来接我了!”

我常常被他吓醒,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不是怕那狂风将这屋顶掀去,而是怕它真的卷走季生,真的把他接走。我不知道是我真的被季生这个疯子变得不正常了,还是真的相信了那些传言。总觉得季生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几天晚上,我会死死搂着季生睡,拿手圈主他的脖子,用脚勾住他的双腿。我想季生若是肯看我一眼的话,一定会被我的样子吓住。那就像一根软绵绵、颤巍巍的藤枝,自不量力地想要缠住一颗屹立不倒的大树。但那时我仍然坚信自己,坚信季生不会离开我。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坚信,让我至今都不敢相信那天发生的事。脑袋里模模糊糊的画面总是轻薄如烟,稍微触碰就散得一塌糊涂。唯一清晰的只有季生那疯了似地背影。在磅礴大雨中飞快地远去,直至消失,变成一个远在天边的圆点。

是的,季生还是离我而去了。在风雨不止的第四夜。

我只记得我们全家要举家搬迁,暂时回季生的老家避一避,因着风雨太大,听说住在岸边的渔民都全体搬走了。又不知道是哪位高人说的,说是今年汉子们打得鱼太多了,触怒了龙神爷,天降震怒。于是,整个镇子的人都变得惶惶不安起来,有人说,今年的九月也许会有龙卷风。

翌日,老夫人就特意备了车让我和季生先走。已经分不清离开那天究竟是清晨还是傍晚了,只是天依旧黑沉沉地压在头顶,好像随时都会砸下来。季生绝食绝得已经下不了床了,几个家丁抬着木板床将他匆匆搬到马车里。我随着几个丫鬟抱着一些细软跟在后面忙碌。

谁也没有想到,季生会跑。

或者说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绝食绝得弱不禁风的男子居然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下车来,撒开两腿飞也似地窜上马背,解开车栓,快马加鞭地向海边冲去。这一系列的动作熟练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以至于他跑出老远,我们还呆呆地愣在原地,如同做梦。

直至许久,我才扯开嗓子鬼哭狼嚎地吼了起来:“季生!”

有人说,人活在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东西消失离去,而是无力回天。从前我根本不信这句话,可在季生离开那天我突然就信了。而且信得心服口服。

季生就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在家丁们手忙脚乱拉着我追到海边时,他早已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海里。没人敢下海追他,因为那海水汹涌得已经有些不尽人情,尽管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他们、求他们,可谁也无动于衷。

他们甚至还紧紧拉着我,不让我去追,真是可恨!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生越来越模糊,被一阵高过一阵地浪头吞噬地无影无踪。那一刻我笑了,不清楚为什么会笑,只是心里除了空洞之外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季生终于走了,那是不是从今以后我就可以忘记他,可以远离他带给我的一切痛苦?

我不知道。

只是我们终归还是离开了季家镇,那天我坐在老夫人的车里,她一直在哭。没人劝她,也没人劝我。当然我没有哭,我只是很想知道季生在跳进海里的一瞬有没有觉得心满意足。

后来我才听人说起,那天我们离开季家镇时,真的有一股龙卷风在海面形成。我很后悔没有多留时日,亲眼看一看那股传说中的大风。

我想季生一定早有预感,他说的那些疯话可能都是真的。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龙卷风,风里真的藏着一条巨龙,龙背上真的有一座山川相连的小城,或许,霖儿也真的在船上等着季生吧。那几天,我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季生在大风中飞来飞去。

他头顶之上有一条巨大无比的金龙,一个满面含笑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站在龙背边缘,向季生伸出双手,努力地伸、拼命地伸。直到两个人终于手拉手地握住彼此。

天人都是虚的,可你不能说虚的就是不存在的,只能说我们习惯把看不见的称为不存在的。这样解释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让我想不通的是,有些明明握在你手里的东西却还是虚无缥缈,又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估计到死也不会有人解释清楚,如同天人和凡人的差别在哪里,难上加难。

只是我渐渐习惯了没有季生的日子,不是我不尽人情,不是我冷若冰霜,而是季生离开之后,我反倒有一种他就在我身边的感觉,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可不敢说假话。是的,季生以前于我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而现在则好像远在天边、近在咫尺了。

在季生的老家也是有海的。

不同于季家镇子的海,这里的海很安静,无风无浪,海水是碧绿色的,撒了一层玉光一般。每天早晨站在海岸边上遥望而去,能看见薄雾之中,摇橹划桨、撒网捕鱼的男人们。我亦问过附近的村名,是否听说过龙卷风的传说,他们只是笑一笑,好像我在耍他们似的。

只是渐渐习惯了每天清晨跑来海边,遥望远处,若有所思地发呆。

随身而来的小丫鬟总是被冻得瑟瑟发抖,虽然不敢有所不满,但我看得出来,她看不懂我这位三少奶奶。当季生离开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名正言顺地离开季家,就连老夫人都劝我离开,说是不会亏待于我,让我另寻一个男人嫁了,了此一生。我知她是对我不离不弃地感恩。

我也想走,走得远远的,可我做不到。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制着我,时时刻刻。

于是,小丫鬟总是问我:“三少奶奶,三少爷已然去了,你为什么不走?”

我亦苦笑一番,回头看她,是十二三岁的粉面丫鬟,娇俏如同花朵一般。她这个年纪恐怕还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逃到天涯海角就能忘得一干二净的。所以我懒得解释给她听,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等到遇到她那个一生一世不肯放弃的男子时,自然无师自通。

小丫鬟似乎看出我懒得回答,从此便不再问我什么,同去海边时她只无聊地四下观望、沉默不语。但那一天,她的一句话差一点吓得我魂不附体。只记得清晨的海风夹杂着她那句话,冷冷地砸进我的耳朵。如同雷震。

她说:“霖儿!”

我没见过霖儿,那女子应该于我毫无瓜葛。可如今这个名字已因着季生刻进我的骨髓。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一把抓住丫鬟,四下张望着问:“你刚才说什么!?”

“是霖儿!”丫鬟显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少奶奶!绝对是霖儿!”

顺着丫鬟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终于看到一艘乌蓬小船,船上有男子立于船头,女子则坐在船尾缝补衣衫。她并不好看,只是很娇小玲珑。直到船儿靠拢岸边,男子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拉着女子,有说有笑地踱上岸边。我才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不等我开口,小丫鬟已抓住女子,不可思议地说:“霖儿!霖儿你怎么在这里!?”

女人却是一脸茫然,冷冰冰的一句话:“你是谁?”

很久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东西你一旦失去,一辈子都找不回来,无论当初你愿意不愿意,甘心不甘心。我和季生最终还是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在海边见到霖儿之后,我一直派人四处打探。这才得知小丫鬟真的没有撒谎,那个女子真的是霖儿。她是被那个男人撒网捕鱼时救下来的,据说当时霖儿趴在一块木板上,浑浑噩噩地晕在上面。男人将她救回家后,醒来之后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去了那个男人家。不清楚因何而去,总之想要去看一看。

躲在暗处,我看到霖儿和男人缝补渔网,一副天人之乐的模样。说实话我很想冲过去告诉霖儿一些什么,或者是季府的曾经,或者是季生,或者是那棵梧桐。真的很想抓住她,问一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什么都忘了!?

那季生于她又算什么,仅仅只是一个无望无助的虚无梦境吗,那我于季生又算什么,是否连梦中梦都不如。

但我什么都没做。不是胆怯,而是没有理由。季生已然走了,不管霖儿究竟活着还是死了,记得还是忘记,他注定是回不来的。那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无非这世上又添了一个痛苦的人儿。

只是回家的路上,我身不由己地哭了起来,哭得疯疯癫癫,哭得不像一个正常人。

我开始无比思念季生,即使当初季生跳海而去时,我也没有这样难过过,实在搞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在看到霖儿和那男人之后我忽然就无法抑制,忽然就很想季生站在我面前,紧紧搂住他,哪怕轻轻碰一下。

可这毕竟只是妄想。

几天之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季家镇。龙卷风的威力我总算见识到了,大片大片的稻田房屋都被吹得惨不忍睹。季府的房子倒了一大半,根本就不能住人了。谁也没想到,这次天灾来得这么凶猛。季老夫人望着满院狼藉,什么都没有说。

那一天,他们又离开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我却没有走,留了下来。

因着他们都说我疯了,因着他们拉我上车时我死死抱着那棵断掉的梧桐,宁死不从。于是季老夫人无奈地把我和一个丫鬟留了下来。临走时她说她对不起我,她说是她毁了我和季生。我没有怨恨她,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疯,我只是充满了希望,而那些希望于他们而言是完全不切实际的。

是一个疯子才可能想到的希望——我要等季生。

那一年,我住进了那幢塌了一半的二层阁楼中,每一天都细心地照料那棵被龙卷风刮折的梧桐。像之前季生于它一般,浇水、施肥、松土。晚上我会爬到屋顶之上,看海天一色的天际,或者傻傻痴笑。偶尔丫鬟会问我,究竟在看什么。

我会指着天对她说:“你看,天上有人!”

是的,天上有人。有朝一日那个寂寞的人会像天人一般乘风归来,坐在金光灿灿的龙船之上。

我会等一辈子。等着那个天人来实现我的奢望。

那一年春暖花开时,断掉的梧桐根上滋生了一枝弱不禁风的小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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