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去吧，我累了。”宇玉珏把懿德往外头赶。懿德只得结束这次算不上愉快、跑题严重的谈话，讪讪然走了。
宇玉珏到底是爱子心切，就看这儿子对那戚明鸾上心的痴情样子，才八岁的娃就能有这能耐……不对，还没周岁呢就能眼珠子勾勾的勾掉了懿德的魂，也不对……
反正不管怎么样，帝王心不能太过重情，尤其是儿女私情。
“为什么？”
回自己的春辉堂的路上，懿德心里头一直在想，为什么戚少成不愿意入朝为官。
当年戚明鸾在先皇面前求来的皇商之名，为的不就是给她大哥下场考科举的机会么，得有高中之时，扬眉吐气、光耀门楣？没得功名也罢，得了功名反而拒了入朝为官的机会，到底是为了什么？
“爷？”青林瞧着主子跟太子爷用了晚膳后就闷闷不乐，担心不已。
“青林，你说，当个皇家人，是好，还是不好？”
“爷，您这话，可吓坏奴才了。”青林是东林大叔的儿子，自从懿德五岁那年离家出走惹出来一堆事儿之后，就派了来跟在身边做贴身护卫。
“青林，你有心上人吗？”
“啊？”青林脖子一热，这主子不会是被太子爷逼婚了吧，难怪情绪这么低落，爷对那戚家小姐的心，他看得真真儿的。
可惜，爷是皇家子嗣，那戚家是商户人家，就算能进门也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何必扰了人家一生。
懿德啊懿德，连你身边的人都看得那么透彻，而你呢，你可知你越是急迫的心，越是将你的七七妹妹推得更远，看你以后跟谁急！
戚府，同样在纠结的，还有孙凤，回了戚府，把大小乔赶回绣楼院子，自己去了戚少成那儿蹭饭吃。
“小七今个儿怎么了，去了外头走了走，就气鼓鼓的。”
戚少成向来不喜有人侍候着吃饭，所以小饭堂内，就只有一个撅着嘴的七妹陪着他。
小明鸾不说话，戚少成这个做大哥的，也只有替她盛了饭，夹了几筷子菜。
“大乔小乔呢，你那对招眼的跟班儿，不是一直跟着你的么？”
“别提那个吃里扒外的！”
还提大乔，她算是想明白了，那小子就是故意放着陌蓝上了马车，还故意的在外头绕圈子，那臭小子给他什么好处了，她才是主子好不好！
小乔：主子啊，您才反应过来啊替大乔默哀。
“额……”戚少成可不会往枪口上去撞，小明鸾的性子，只有自己去想法子灭火，从不会耳根子软的听好话。“尝尝这个，味道估计没有你那儿做得好。”
“这菜叶子，是不是焦了？”
要是戚少成真问起来，孙凤也不知道怎么说，一个缠着自己好几年的登徒子，一个乐见其成的坏跟班？
算了算了，想起来就一堆泪，挑起碗里的菜，不可置信的瞧着翠绿色上的那些黑色。
“咳咳，头一次下厨，火候上还是掌握不好，小七不会嫌弃吧。”
戚少成温润的笑，自己先吃了一口，似乎觉得还不错，多扒拉了两口饭。
“大哥，你是说，这根焦菜叶子……不对，香菇菜心，是你炒的？”
“是啊。”
孙凤瞪大的双眼，配上戚少成呆萌的笑容，随后……
“大哥！你是不是闲的发慌！都去厨房炒青菜！”
“那个，这个菜，是有点咸……”
吧唧，孙凤晕厥，这年头，连正人君子的戚少成都开始装傻充愣的卖乖，这天，是要变了么。
“大哥，你是榜眼……榜眼！榜眼……”哎哟妈呀，大哥都在家闲出蘑菇了是不是，所以拿来炒青菜了！
“我是榜眼，然后呢？”看着小七抓狂，戚少成嘴角挂着一点儿菜叶子上扬得更高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就一时兴起炒个菜，头一回下厨，他自个儿觉得味道还过得去。
“那太子也不给你个官当当，有奎表哥、庆祥表哥、还有小舅舅，都有了官当，就把你漏了？”
一口气叫出一长串的亲戚，还没叫错的，孙凤差一点岔了气。
“是我自己说，不要个官当，作为长子，家里总要帮衬着。”
戚少成放下碗筷，表情上有一点点的委屈，不是当不当官儿的事儿，而是他已经大半碗饭下去了，小明鸾还都没动几口，他的厨艺首秀，失败了？
“为什么！”给戚家争个皇商名，就是让大哥去考功名，考到了功名就去当官，理所应当。这一点，孙凤跟懿德想得一样。
“祖母不喜欢，那就不当咯。”
“那……那祖母让你准备接受戚家玉石铺子，也不见你去！”
好吧好吧，人家给你面子，除了有点咸、有点焦、油水有点多，这个香菇菜心还是可以的。
“如果不是榜眼，去铺子里管着也可以，现在不行了，一个榜眼出身的铺子老板，不伦不类的，也不合规矩。”
看见小明鸾夹了个香菇吃了，戚少成总算是回归了温润笑容，嚼着香菇的孙凤，脑子里没想明白大哥的意思。
“伍家的人是世代武将，许家的人是世代文官，一个出了状元，一个出了探花，这样的功名与家世背景，入朝为官帮衬着家族势力，都是理所应当的。”
看着小明鸾吃得挺有滋味，戚少成慢慢说着自己赋闲在家的缘由，怕是不说清楚。
“但是唯独我，如今不当官儿，才是最明智的。”
绣楼小院儿，一整个时辰，孙凤都坐在贵妃椅上没搭理任何人。
小乔瞪了大乔几十个白眼，她以为是主子还在生大乔的气。
大乔耸耸肩膀，乐见着主子生气，如果因为陌公子主子生气生得越久，就说明陌公子对主子的影响力越大，将来的发展么，都懂的。
孙凤自顾自的在想晚饭上戚少成说的那些话，一些让她开始重新思考戚家应该如何在大宇皇朝自处的事情。
戚家自从当了皇商之后，宫内的一应物品皆是交由戚家打理，可以说戚家赚得多，上交的赋税更不少，从这一条来看，戚家在大宇皇朝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尤其是宇玉珏新皇上任，必定有许多国策要施行下去，只有赋税银子就哗哗往户部流，让国库充裕，才有利于户部民生、工部建设，他新皇的位置才能坐得牢固。
从这方面说，孙凤另外开的三间铺子也是间接的帮了这个忙。
如果戚少成入了官场，宇玉珏一定会表现的很欢迎，因为看起来戚家毫无官家背景，不会影响朝中格局。
可是实际上呢，四皇子妃与戚夫人许氏是亲姐妹，那么许家的世家背景也可以看做是戚少成背后的，另外伍家伍夫人戚雯鹃是戚老爷的女儿。一个普普通通的戚家，两个亲家一文一武在朝中举足轻重尤其是还牵扯到四皇子，以前太子的位置巩固，旁人看起来都是兄弟间的和和美美，谁知道太子登基之后，会不会为了自己儿子的安稳，除去所有隐藏的危险。
戚少成加入了朝政，他跟谁更近一些都似乎是寻常的姻亲关系，权力的铺垫看似薄弱其实强的很，看似势单力孤其实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戚家的巨大家财，可以很巧妙的平衡这一层关系，或者说是牵制。
戚家忠心为国，那么没什么，如果有一点点异心、如果四皇子有一点点对皇位的觊觎，太子宇玉珏是不会允许有这种如果出现的。
说到最后的时候，戚少成拿当初先皇变着法子给他找皇家媳妇为例，老爷子是有远见的，戚家跟哪个官家联姻都是一步不定的棋子，唯有让皇家人自己去争取，看谁家的本事。
“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孙凤挪动了一下有些麻了的腿。
小乔一机灵，很有眼力价的凑上前，给主子轻轻的按摩起来，一边瞅着主子的脸色，好像还是很沉重。
赶紧的扭着脸朝着木桩子一样的大乔使了使眼色：让你惹主子生气，胆儿肥了啊，一日不打、上房揭瓦，还不过来认错！
大乔：我是你哥，到底是谁没大没小呢……
小乔：切，才早出生一刻钟，这回妹妹帮理不帮亲，天大地大主子最大！
“我饿了。”
孙凤轻飘飘的三个字，截断了空气中比较暧……昧的兄妹传情。
大乔：“啥？”
小乔：“啥？”
敢情他们俩在那儿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操心了半天，主子只是饿了？不是刚从大少爷那儿吃过晚饭回来的吗？
“我说我饿了……”
孙凤又重复了一遍，大哥那手艺，就是完全要让人靠白饭吃饱的，听了一圈儿洗脑的话，饭也没吃几口，她已经比较华丽丽滴把大乔犯错误的事儿给忘了。
“那我去小厨房给小姐取些糕点来。”
小乔颠儿颠儿的跑去，暗暗放下了心，她倒也不是真心要等着主子罚大乔来着，虽然不想承认，主子还是很宠爱大乔的。
“大乔，那幅画，是放在库房吗？”
换了个姿势，孙凤活动活动压麻了的右半身，这在宫里头当贵妃的，为什么那么喜欢贵妃椅，只能侧躺，还得蜷着腿，身子都僵硬了。
梦梦说：人家贵妃都是小憩一下睡个妖娆的午觉，哪儿像你用来发呆的，两个多小时，你那儿小腰没断不错了。
“小姐，是说，那幅画儿？”
大乔想了想，似乎绣楼这儿的画儿，只有那份主子的生辰礼，上回不是主子自己不要的么，这会子又想起来了？想一出是一出，果然是主子的个性。
“嗯，给我拿来吧。”
“知道了，小姐。”
孙凤脑子里满是大哥被各种极品皇亲国戚惦记的场景，自己当初一个个的挡掉烂桃花绝对明智。
唉，虽然大哥追求心上人的路途太坎坷，推脱养病的谎言总有挡不住的时候，等祖母娘亲想起来了，又得唠叨个没完了。
“小姐，画儿拿来了。”
“大乔你功夫不错啊，那么快就从库房回来了！”
还没得孙凤忧心完，大乔已经捧着画盒子回来了，把孙凤吓了一跳，小乔都还没回来呢。
“呱呱……喳喳……”
一个白乎乎的东西扑腾扑腾，停在了大乔肩膀上。
“贱鸟！”
白羽非常非常非常不要脸的忽视掉那句称呼，小脑袋蹭了蹭大乔的脸蛋儿，滴溜溜的眼珠子里，孙凤分明的看见了崇拜！赤果果的对大乔的崇拜！
“我让你拿画儿，怎么把贱鸟带出来了！还、还不锁在笼架子上！”
大乔，你这是想证明这只色鸟已经深深爱上你了，放它自由也会紧紧跟着你吗？靠！
色鸟！贱鸟！让你看见陌蓝是不是就直接吐血而亡了！
怎么想起那臭小子了！靠！
“小姐，白羽，她就爱粘着我，其实她很乖的。”
大乔依然弯着腰、捧着那个画盒子，那种淡然得一塌糊涂的笑容，就好像再说，小主子跟小白羽之间的不对盘，只不过是俩小孩在互相吃醋而已。
为了谁吃醋呢？嘻嘻，这里谁长得俊，就是为谁咯？
“小姐，点心来了！有糯米团子、蟹粉酥、花汁香糕、还有……喂！死鸟！这是给小姐吃的核桃煎饼！”
得，小乔刚端了满满一盘子点心来讨好主子的，从天而降一团白毛，叼着一小块核桃煎饼就溜之大吉。
“哥，那鸟你不是养在屋子里的，拿出来做什么！”前几天主子就该吃了它，这鸟越对它好越蹬鼻子上脸。
这不，一只爪子站在大乔肩膀上，一只爪子抓着煎饼，弯嘴正灵活的挑出里头的核桃吃！
“小姐要看画儿，我去娶，白羽见着我，就非要跟出来……”
大乔望了望肩膀上的小家伙，其实白羽很聪明的，现在还小呢，等脑门上的翎羽长开了、毛色再丰满些，肯定是美家伙一个。
“我还没问你，让你去库房拿画儿，会房去做什么！”
孙凤早躺不住了，撑着身子气鼓鼓的坐在贵妃椅上，顺带瞪了大乔几眼，等眼前乱七八糟的事儿解决完，看我不跟你新仇旧恨一起算！
“那个……路过、只是路过……”眼下的情形，大乔还是决定不告诉主子，自己把那画像挂在自己房里，为的是让白羽多认认主子的样子。
“算了，把画儿给我吧。不对，先给我吃点心，核桃煎饼就别拿过来了，以后核桃煎饼就是鸟食，别再让我看见了。”
“是，小姐。”画盒子放在了贵妃椅上，大乔立在一边专心逗弄白羽。
就好像满院子最心平气和与世无争的就是他。
“是，小姐。”小乔把一小碟子核桃煎饼都塞给了大乔，吃吃吃！撑死你个死鸟！
又是一个时辰，白羽吃圆了肚子，差点没在大乔肩膀上站稳，掉在了大乔的大掌里，露着肚皮、卷着翅膀打滚。
孙凤挑起眼皮子，这还是只鸟？明明就是猫吧！偷完了腥，还能厚着脸皮撒娇！不对，不是脸皮，鸟皮加鸟毛！
看着自己的画像，也看了一个时辰，小院里一圈儿的灯笼点起，朦胧之下又像是回到了元宵灯会那个晚上。
如果宇皇老爷子看中戚少成就是因为戚家在姻亲上的盘根错节，那么她自己也是如此，她不过是个女人—好吧，现在还只是小姑娘，但是能从她身上得到戚家利益的，远比从戚少成身上得到的更多。
说句私心的话，就凭着戚少成并非戚家最正宗的嫡长子，就凭着一家子对她这个唯一嫡女的宠爱，还有她手里头的凤宅、凤銮阁、惊梦园、梦梅楼，这些东西都是跟着她走的，将来嫁了人，总不可能瞒着夫君的。
宇皇老爷子能考虑到戚家在大宇皇朝的作用，太子宇玉珏也能想到，也许因为这样，才同意让太子妃求来戚明秋做宇懿勤的侧室。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宇懿德，是不是也是考虑到了这些，所以在知道了自己是戚家嫡女之后，知道戚家有多宠爱自己之后，才一次次的表示对自己的爱慕。
小院子里新种上两盆丁兰，就摆在贵妃椅边上，原先惦念丁兰幽静的香气，打算以后做个香包什么。
对于宇懿德，孙凤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排除掉黄一达那段，还是好印象居多，长相、身份、性格、才学、智商、情商，似乎都是无可挑剔的。
当然，可能一开始，是摆在戚少源身边做的比较，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小男生，最容易看出差别。
“小姐？”小乔怕主子盯着那画儿能看出个洞来，心底里头的那股子八卦之心又在活络了。
“没事儿，唉……”长长的一口气，这能是没事儿吗？
“这黄一达，小姐是认识的吗？”大乔那指头给白羽助消化中，那份腻歪，简直就是在影响别人消化，比如说，他家主子。
“嗯？怎么这么问？”孙凤瞧见大乔带着那贱鸟凑过来，赶得远远的，鸟这种物种，都是直肠子，吃了那么多，指不定一会儿怎么拉呢！
“小姐，上回看这画儿的时候，就觉得画里头藏着一份不明不暗的情愫，大乔大胆猜着，要么就是这个黄一达或者是送这画的人，对小姐你，有点那啥啥啥……”
大乔有些吃不准，主子才八岁，能听懂话里的意思吗？就像陌公子都明着表示那么多回了，不照样被主子踹出来？
“什么啥啥啥？跟鸟呆多了，也说鸟语了是不是？”扶额无语，算上小乔那眼神，就知道这丫头也是这么认为的。
连大小乔都能看出来的事儿，宇懿德那小子要表现的意思，她也就没理解错了。
但是，她只要一想到，这份感情，很可能是基于太多思量、打算、筹谋……她的心里头就堵得慌。
两辈子没谈过恋爱，不代表她不懂恋爱是什么。
是两个人相知相守，只要也要真心实意、一心一意。
而宇懿德送来这幅画，是简单的通过生辰礼表达爱慕，还是只是一种忽悠无知小萝莉的手段，孙凤没有办法确定。
看来这画儿，无论如何也得还给宇懿德，绝对留不得。
带着目的的感情，她不会要的。
更不要说，太子妃知道之后，会不会直接动手灭了戚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