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生在尘世,莫贪无义钱财。
富贵贫穷命里该,良心不可丧坏。
事情千般凑巧,如同鬼使神差。
杀人净赚血满怀,反惹自家被害。
这首《西江月》是说世人富贵、贫贱皆有定数,非同小可,就该听天由命,不可分外妄求。若要任意妄求,见物生心,势必忍心害理,无所不至,割人家的肉安在自己身上,害人如害己,竟不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空中报应,丝毫不爽。
闲言少叙,话表李尽忠赠银,见他岳父刘诚推辞不受,遂说道:“这些须几两银子,奉送岳父母二位大人是买点心吃的,若要过拒,就是嫌少了。”刘诚见姑爷是一片诚心,方才接过,放在一边。忽然天降大雨,翁婿二人只可开怀畅饮,候雨住再走。李尽忠遂将山东做生意,母舅拥撮他还家的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刘诚点头,赞羡不已。外面之雨越下越大,天已昏黑,刘诚说:“雨已不止,天又昏暮,道路泥泞,难以回府,不如在此权宿一夜,明晨再回家也不迟晚。”李尽忠说:“既是岳父错爱,小婿打搅一宵。”立刻秉上灯烛,用了晚饭。李尽忠是一路辛苦,身体乏倦,又带几分酒意,将身倒在炕上,竟自睡熟。刘诚唤道:“大勇、二勇,你妹夫醉了,快收拾铺盖,陪你妹夫在此安歇。小心门户,褥套内有六百银两,若有失错,咱父子赔不起。”言罢走向别屋去了。
刘大勇走近褥套前,用手在褥套内掏出白银十二包,零一小包。知此小包是路费银,不由的眼酸,遂低声向二勇说:“兄弟,这是送上门的财神,有此银必发财,无此银必受穷。须将李尽忠害死,此银方算是咱们的了。”刘二勇回答:“哥哥虽言之有理,曾碍着是亲妹丈,如何使的下此毒手?”大勇说:“你真是妇人之仁,不足共图大事!终日给人家杀猪,杀一个才赚一百钱,杀这一个人就得六百银,强如杀一辈子猪嘛。你快去把那锋利的砍刀拿一把来,好动手,不可迟疑。”二勇说:“不可用刀,他是咱们至亲,给他一个整尸身,以绳勒死他,方显亲戚之情面有了。
”大勇说:“就依你罢,快拿绳来!”二勇遂将绳拿来,两个恶人一齐动手,只勒得李尽忠脚蹬手刨,一霎时李尽忠气绝身亡,二恶人方松手。二勇说:“大事已成,这尸身移在那里?”大勇闻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常言:胆小非好汉,无毒不丈夫。这庄西头王秉善老囚攮的,咱该他几吊猪钱,在集上同众目之下,立逼索讨咱的钱,翻脸不认人,受他一场辱,我终日怀恨在心。今夜给他一个一不做二不休,把尸身送至他的门首,以待天明,就说他断道截财,害了咱妹夫之命,令他打这一场没头官司,以泄咱心头之恨,何如?”二勇连声称:“好,此计甚妙!事不可延迟。”二凶徒遂把李尽忠的尸身搭起,向外而去。
那知窗外有一贼人,名唤张八挣,乃是济南府有名之贼,知李尽忠回家,带有六百银,就随路跟下来,李尽忠一路时时小心,张八挣难以下手。一直跟到房山县城内,眼见李尽忠随那人进了一家门内,心中暗喜,这可有处下手了,遂踩明了道路,至夜晚越墙而过,躲避在屋后窗下偷瞧窃听,方知是他岳丈家。饭后安寝,偏遇大勇兄弟二人图财害命,又移尸害人去了。见那白银皆在桌上摆列,见屋内无人,趁此空闯入屋内,把这六百两白银皆勒在腰间,忙忙出屋,一溜烟徉徜跑去,远扬无踪。
且言大勇哥俩把尸身搭在王秉善的门首,轻轻放下,人不知鬼不觉悄悄还家。这且慢表。
且言李尽忠的魂灵出窍,被风刮在半悬空中飘摇,忽东忽西,左旋右转,身不自主。自己纳闷,怪道:“我身怎么这样轻忽呢?”心中恍惚不定,只觉脖项作痒,伸手一摸,脖项缠绕着一条绳,解之,再亦解不下来。忽然省悟明白:“我适才在岳丈家酒醉安眠,被那两个狗子图我财,将我勒死。我死的好苦!不如我且回家,与老母、妻子托一梦警,替我报仇雪冤为上策。”主意一定,遂起一缕旋风,来至自家门前。见门首站立两位手执金鞭金甲神,就知是二位门神,遂近前一步,口尊:“二位门神,冤魂是本宅主人李尽忠,被人害死,还家托梦。望乞方便,令我进去。
”门神曰:“容你进宅,休惊鸡犬。”李尽忠说:“遵命!”遂进了大门,在院中停步。暗想:“欲与母亲托梦,又恐老母受惊,反为不孝。咳!阴阳阻隔,母子永不得见面了。”遂来至自己寝房,见妻在炕沉睡,方要近炕,只见其妻真火放光,不敢近炕,退后几步站立,不由含泪,口呼:“贤妻,为丈夫死的好苦情!”在梦中,遂将自山东回家,带银六百两,路遇岳父,邀我至他家,被雨阻宿。是我酒醉身乏,被你两个哥哥图财害命,用绳把我勒死。贤妻呀!若念夫妇恩情,与我报仇雪恨;你若护父女兄妹之情,也就罢了。”言罢纷纷泪下。忽闻四邻鸡鸣,不敢久停,出寝室一阵旋风,扑奔尸身去了。这且不表。
且言万松山东坡有一道光崖,为百丈坡。在悬崖有一洞,名养真洞,洞内有一熊仙,修有二千年的道业。这夜正然打坐,忽然耳热眼跳,身体不安,遂袖占一课,就知李孝子遭害。这熊仙道号素真仙子,时常救人苦难,今夜又动了恻隐之心,遂在后洞取出一丸丹药,走出洞门之外,一闪仙目,向四方一观,见东南方隐隐有一股冤气,直冲霄汉,左右旋转,固结不散。大约被害的孝子必在那里,遂一驾云头,竟扑东南而来。不移时来至绿杨滩地面,落下云头,向东走不多远,就看见李尽忠的尸身横躺在王秉善的门首。
素真仙子不顾泥泞,就地坐下,伸手把李尽忠之头搁放在自己膝上,将那条绳子解将下来,遂将丹药取将出来,暗想:“没有汤水,怎能灌药,这便怎处?”呆了半刻,想道:“也罢!不免用我口津以当汤水,送下丹药,非口对口又不能送下去,我乃是女仙,怎肯与他对口?纵然是男女授受不亲,若待去取汤水,又来不及。”左右踌蹰。正遇雨后初晴,月色皎明,观见李尽忠天庭满,地阁圆,面如桃花,辱似丹朱,正是青春妙年,甚实可爱,不由的私情一动:“我与他亦有凡缘,将他救活,领上山去,以了凡缘。”想罢,只得把丹药含在自己口中,把李尽忠的头扳将起来,嘴对嘴儿,轻吐舌尖,将丹药送在李尽忠的腹内去了。停不多时,忽闻李尽忠腹内动转,九宫七窍十二重楼咕噜噜响了一阵,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口中呻吟。素真仙子低声呼唤:“公子苏省。”
李尽忠正在昏迷之际,忽闻耳旁有人呼唤,“咳哟”一声,二目微闪,见一个绝代佳人,以手搀扶,只当是妻刘氏锦瓶,以手扶着仙子的香肩,口呼:“娘子,你须念夫妻恩情,务必的与我报仇雪恨。”素真仙子见李尽忠还阳,喜出望外,故意作态,闪在一旁,说:“那一汉子休要胡言,谁是你的娘子?俺乃是良家女子,由此经过,见你躺卧在此,像是被人所害,我动了恻隐之心,百计千方将你救活。
你不感恩报德,反倒口出戏言,声声叫俺娘子,是何道理?”李尽忠一闻声音,不像刘氏娘子,方晓错认了人,定了定神,自觉口内药香,伸手把自己耳尖一揪觉疼;又见月色当空,露冷地湿,自身衣服亦冰透;又闻鸡鸣犬吠之声频频,心中方悟到自身不是在家内。遂起得身来,向素真仙子深深一揖,说:“多谢恩德的姐姐救命,再造之恩。”素真仙子说:“你这人好没来由!适才称俺娘子,反口又称俺姐姐,我且问你,你姐夫在于何处?”李尽忠口尊:“恩姐,莫要作戏,小生方才正在昏迷之间,出言冒犯,是无心之愆,望乞恩姐恕过。救死回生,恩同再造,两世为人,小生回家言明此事,满门家眷必然感谢恩姐天高地厚之大恩大德,以供恩姐长生牌位。”素真仙子说:“我亦不图你报答,只要你不昧良心,多叫我几声娘子,就算报了我的恩罢,此非叙话之处,随我且到我家暂宿一宵,明晨送你还家。你且紧闭双睛,不可睁开。”李尽忠遵命。素真仙子用一阵仙风把李尽忠带上山去。
来至洞门,轻轻落下,用衫袖把李尽忠面门一拂,说:“来到我家,随我进去罢。”李尽忠闻言,睁睛观看,见面前是一□□□□□山村,大不相同,自己迟疑不前。素真仙子口呼:“郎君,随我进去。”一伸手,拉着李尽忠往里所走,转弯向西,又进了一层角门,只见正面有草堂三间,屋内灯烛辉煌。素真仙子口呼:“郎君,请进。”李尽忠走进草堂,抬头观看,见迎面悬一横匾,两个石青大字,题的是“仙居”。下悬一轴挑山,画着深山采药图,配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采药云生袖”;下联配“弄花香满衣。”东间安放一张牙床,上放着绣衾鸳枕,锦帐斜挂银钩。床前有一张方桌,上有银灯一盏、茶壶一把、磁盅两个、鲜果一盘,两旁安放两把棕椅。
素真仙子口呼:“郎君请坐。”李尽忠坐在首位,素真相陪。送上茶来,各用了一盏,尽忠自觉茶之异香无比,霎然身上十分清爽。遂问:“小娘子,这是甚么地方?”素真说:“此非人间红尘世界,乃系仙家清居,此系万松山养真洞,我名素真仙子,与你有一段凡间宿缘未了,因此救你上山,以了凡情。你在此处住上数日,我保你母子、夫妻重得相逢。”李尽忠闻言,心中大悦,口呼:“仙子,既承救命之恩,又偕鱼水之欢,小生焉敢不遵命?”素真闻言心喜,笑说:“我非毛遂自荐,求售2玉,并非无耻妖狐之类,只求郎君笑纳莫却。”尽忠含笑,口尊:“仙姑,既蒙救命之恩,五内铭刻,一睹芳容,愿已足矣,岂敢望肌肤之亲?既蒙仙姑错爱,惠我枕席之好,同梦之欢,诚意外之获,但愧俗质凡品,不敢污洁白之清规耳!”素真闻言,欲火烧身,情不自禁,二人携手同入牙床,颠鸾倒凤。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