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正因五弟回来,乐得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听得二人窃议,便嚷道:“打听个什么!盟书已到了手,便是确凭确据。趁他冷不防,弟兄们今夜杀进王府,拿住奸王,管他是镶的整的,我总要剁他个八块!冲霄楼怕机械,难道王府处处都是机械么!如此岂不爽快干净,早依我不早结了。苦苦的要等盟书,几乎把老五坑死在地牢里,这是那里说起。放着我们许多人,竟被他什么军师赚糊涂了。”公孙策见楞爷又说呆话,只好劝他。楞爷是越劝越上脸,说个不了。卢方出来说:“三弟少出主意,今儿五弟天幸出来,我们也让他歇歇。你这一说,把他好胜报仇的性子提起来,不是顽的!”楞爷见大哥不以为然,才把话剪住,坐在一边,又拉柳青说别的。
巡按入内书房少歇,想起大家忙了一夜,早晨连滴水也未饮,先号后笑,连饿都忘了,就命人送出两桌点心,请众英雄充饥。又命雨墨叫厨房赶备两桌筵席,在厅上调开桌椅,静候玉堂出来叙话。
巡按喜的在枕上静了一静,哪睡得着,便叫雨墨把元全传进书房。元全叩头,巡按拉了起来,叫雨墨搬个杌子令他坐下。元全说:“老奴不敢放肆。”巡按道:“你辛苦了一夜,且是救白爷的义士,但坐不妨,不必拘礼。”雨墨三番五次的推他坐了。巡按先问小姐家世,元全细细叙了一遍。巡按道:“原来是元修撰的闺秀,你知道么,我先人与你家修撰是同榜进士。”元全道:“老奴却是不知。”巡按又问小姐何以来至襄阳,现在多少年纪,已否缔姻。元全一一回答,巡按沉吟了一回,又问:“五爷在牢,一切仗你维持,想是你去求小姐搭救的了?”元全就把第一次去求小姐,因嫌疑不允,后来因王妃薨逝,反谋日急,小姐也不能脱身,恐日后王妃苦心堙没,还受叛逆之累,才授计老奴救出白爷的。家小姐一片忠孝之心,老奴都传给白爷,想来都代禀大人了。”
巡按见元全措词得体,暗想仆且如此,其主可知。当即着实奖励元全一番,起来给他一揖,说:“你知道白爷如我亲弟兄一般,若非你内外用心,何能出险,我真感念你家小姐与你不尽!”吓得元全连忙跪下,说:“大人如此,不折死老奴么!”巡按叫雨墨把老人家扶起,吩咐雨墨道:“我把他交给你,好好看待,他是救五爷的人,你谅也懂得一切,我想不到的,你想着为要。”又命人取铺盖赏他。雨墨道:“五爷已经给了。”元全叩谢退出,巡按还送他到门口,欠欠身子,方才走进书房去。
雨墨引元全出来,说:“你老人家偌大年纪,我敬声伯伯罢,也好随时承你老指教。”元全心想:“一念之慈,救了白爷,以为是个官罢,不想他与巡按是盟兄弟,自己骨肉一样,竟如此隆重相待。看这个局面,怕未见得放小姐便走。”又见雨墨神情,是巡按有体面的管家,又礼意谦和得很,相貌也长得俊秀,不禁老实起来,说:“论礼我不敢僭大,但承你如此亲热,竟不好客气了。”便叫声:“老贤侄,我是老朽无用,一切都要你照应。”两个人甚是投契,问长问短。雨墨便让他到自己房,备些茶点请他,竟是一见如故的光景。
歇了一回,雨墨估量玉堂浴罢,便进房来。只见白福正叠折换下的夜行衣靠,向箱内收藏呢。雨墨抢上前说:“五爷不乏呀?大人在厅上等久了。”玉堂便同雨墨出来。巡按对众人道:“下官因白贤弟之事,病体颓唐,甚是简慢众位。今日乃非常之喜,且请诸位开怀吃一杯。下官一是替众位道歉,一是替白贤弟道喜。”众人谦逊了几句,巡按便邀大家入坐。左席上是沙、柳、韩、徐、蒋、艾,公孙策作陪。右席上是三侠、卢、白,巡按作陪。
先是巡按安席,玉堂也接着各敬一杯。巡按又吩咐另备一桌,叫雨墨、白福等去陪元全。还叫元全上来,亲自赏了一杯酒。四义也都出位谢他,把个元全谢得忙不过来。雨墨旁边一一指点与他,拉他下去入席。
巡按把方才元全问答的话,约略告知众人。大家开怀畅饮。玉堂见巡按与大哥十分消瘦,凄然道:“两位兄长定是闻小弟凶信,悲伤成病。幸而小弟未死,否则九原之下,也觉不安!”卢方道:“我见你回来,病就好了。你看我不是又吃又喝么?”巡按想趁此规劝玉堂两句,又怕他脸薄受不住,含泪道:“贤弟,你想我丢印与丢贤弟,孰轻孰重!贤弟以后千万不要把自己视若鸿毛,这就是疼顾愚兄们了。”说得玉堂低头无语。
公孙策过来,擎着一杯酒,说:“都是我多一句话,致五弟有此蹉跌。今儿愚兄才把心头疙瘩解开,这杯酒算愚兄谢罪,也算替五弟洗尘。”玉堂笑道:“先生太多心了!是我一时冒失,与先生何涉?”笑着把酒饮干。
公孙策归了坐,众人便将如何捞印,如何闻凶信,如何拿获邓车,如何偷骨,展、徐被陷,以及柳青哭祭,蒋平盗簪,并收伏钟雄的话,你一句,我一句,告诉玉堂。玉堂出席,谢了展、柳二人,便说:“邓车之事,元全却约略打听得些,告知小弟。但他何以不知我在地牢,竟不直说。”蒋平道:“邓车或是不知,或知而不说,都在意中。此外钟雄、雷英也都不得确信罢了。沈仲元自居小诸葛,他没有不晓得的,却也替襄王瞒住,更可诧异。这不连智贤弟也受他赚了?看来沈仲元竟不可靠。”艾虎道:“想是沈仲元在襄王处不甚亲信,连他也瞒过了。
不然他与师父的交情,断不说假话哄人。一定那魏明公谗间他是真的。”韩彰道:“坛内骨殖,却是何人?我们打开看过,还有五弟的石子口袋、百宝囊盖在上面,所以再不疑心了。”玉堂想了一想道:“我追到楼中,砍了一人,因尸身触动机关,才坠入网中,大约是此人了。那时昏昏沉沉,醒来不见石袋、宝囊,定是他们解去,预备赚人的。”楞爷便嚷起来道:“坛内这骨头却便宜他,白赔了我们多少眼泪,白受了我们多少头,快扔出去喂狗罢!”巡按道:“不可!若非此人先坠下铜网,替了白贤弟,恐贤弟亦不能保全。古人泽及枯骨。”便命人抬去掩埋。众人都说:“处置得好!这小子也算死得值了!”
卢方便问玉堂跌下铜网,曾否受伤。玉堂就将坠网后,腿被刀伤,体被钩伤,细细的说了。卢方忙着要看伤痕,玉堂道,也亏得元全赠药,已经痊愈。卢方不放心,立逼着解开看了,居然毫无瘢痕。喜极道:“药竟如此灵验!将来须问他要这方子。”北侠问沙龙道:“沙大哥,你同白五弟都是襄王器重的人,当时软禁,是否也在地牢?”沙龙道:“却不在牢里。时时有人劝降,烦杂的很,倒不如五弟在地窖子里,耳根清净。”玉堂笑道:“够清净的了。”便说地牢如何黑暗,才想起通天窟同展大哥玩笑,真是报应。众人都大笑不止。玉堂道:“我算出了牢了,我们牢里的人也恐襄王来救,难道几个月竟没有举动么?”公孙策道:“解京不放心,下牢也恐劫夺。那金太守老到的很,将邓车与五弟拿获的申虎问了问口供,都监毙了。”柳青问玉堂道:“五弟的性气,这几个月料来劝降非止一次,你怎么打发呢?”玉堂道:“好在几次都是软磨,后来用到美人计,却被他缠得日夜不静。”北侠笑道:“比尼姑缠汤相公如何?五弟何不放出制伏尼姑手段来呢?”众人又大笑起来。
丁兆蕙道:“地牢里真热闹的很,昨夜想都被你们结果了。”玉堂道:“我那时手无兵器,全仗着元小姐的闷香。”蒋平笑着对柳青道:“以后你这买卖不算独行了。”
展昭道:“冲霄楼的消息,闻智大哥说来利害得很,元小姐是怎生盗下书来的。五弟知其详否?”玉堂道:“闻元全说,他小姐曾遇异人授过剑术。昨晚看元小姐纵跳飘忽,与小弟真有霄壤之隔。庙中说个大概,我也未便细问,想来剑侠本领,机括定难他不倒。众兄长不见我佩一枝宝剑么?据说便是梁上机括,也被元小姐取了下来。”兆蕙便问是何宝剑,玉堂回头叫白福取来,说:“我也匆匆的,尚未赏鉴呢。
”兆蕙就白福手里接过,才一拔出,霜锋犀利,寒气逼人,喝采道:“真好剑!”递给南侠道:“展兄品品,是甚么剑?”南侠反复一看,说:“这剑当有两只,这只是‘莫邪’,其文漫理。尚有一只‘干将’,刻的龟文,在何处呢?”玉堂道:“小姐原佩了两枝,我以为小姐的防身兵器,一到庙便行解还,小姐才说明是楼上取下的,所以相送。”于是众人把宝剑互相传观,赞不绝口。巡按见玉堂回来,喜得无话说话,便掉起书袋来,说:“熊飞真好眼力。此剑是吴王时,夫妇二人剪爪发铸成,又名‘龙渊、太阿’。后来两剑埋在丰城狱中,光烛牛斗,晋朝张司空遣雷焕去宰丰城,取出剑来。后皆飞入襄水,不料又为襄王所得。怪道他那楼叫‘冲霄楼’呢!剑本埋于狱中,贤弟出地牢时,恰好得剑,真是两美必合。物得所归,非偶然也!”
便命人请夫人向小姐借那枝剑一看,果是“干将”。叫取一盆水来,置双剑于上,映着日光,精芒眩耀,如欲飞去。大家赞扬不已。卢方道:‘五弟尝羡慕展大哥、丁二弟的湛卢、巨阙,得此足以鼎足而三,可谓天从人愿矣!”送了“干将”进去,重复换上热酒,外面已是散席。雨墨带了元全谢酒,元全退出,雨墨回身给玉堂筛了一杯酒。一转眼的空儿,他笑嘻嘻的端上一盘鲤鱼,说:“是大人与五爷上祭的,五爷快吃罢,冷了就要发腥。”玉堂笑道:“这孩子真会淘气。”众人喝个尽兴,方才用饭。散席后,沙、艾也就辞去。
巡按邀众人至书房小坐,玉堂见了案上祭文草稿,细细看过,又不免感叹一番。恰好柳夫人请巡按入内说话,众人方才退出。玉堂找四义谈心,三侠、柳青同公孙策闲话。巡按进来,夫人说明已将小姐留住。
你猜小姐如何肯留?只因柳夫人与小姐叙出元、颜两家年谊,夫人又倾心吐胆,说起夫妻患难,全亏玉堂搭救,详细告知小姐,小姐见他真挚,也就将遇仙传授剑术,及姑母迎接来襄的情节告知夫人。那师父的临别赠言,与襄王见逼,自然绝口不提了。彼此席间说得情投意合,夫人缠住小姐,要拜姐妹。小姐再三谦让,当不得夫人之意甚诚。叙起年庚,夫人二十五岁,小姐十八岁,当下焚香结拜。拜罢,小姐仍是要行,夫人便说出两层道理:“一层是襄王那里时有刺客,外面护卫虽多,内宅却是空虚,愚姊胆小,终日害怕,要求贤妹在此相伴。一层你救了白盟弟出来,襄王难保不到金陵胡搅,妹妹本领虽不怕他,但贤妹意在韬晦,万一生出枝叶,转觉无谓,不如在此避嚣,等事定后回家,侍奉姑嫜,亲送贤妹回去。”小姐见他情意恳切,也要等等表扬元妃的旨意,方才答应暂住。颜巡按自玉堂失陷后忧郁成病,总在书房住宿,所以内宅甚是清净。恰好夫人住房后面有三间别院,十分幽雅,花木竹石,小小有个结构,即请小姐下榻。就是巡按偶然上来与夫人闲话,亦不相碍。
当下柳夫人说明原委,乐得巡按如获异宝,忙着出来告诉众人。众人亦皆大悦。
玉堂与四义叙了一回话,也同到公孙策处聚谈。到二鼓时候,巡按要与玉堂同榻抵足谈心,拉着手到书房去了。展昭说:“探事人回,王府虽无动静,但彼处诡计极多,不可不防。盟书、印信,千万不可大意。今夜我们要格外小心,分班照应,以免疏虞。”众人都喜欢的忘了疲乏,果然轮流的察看一夜。不知夜间有无变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