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好是三清失踪的七七。老李夫妇都已经放弃了很多念头,转身拼命地干农活,不给自己留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其实,他们的二女儿永闺知道,母亲经常起夜到外面哭。她的房间就贴着院子,抬起头就能看到外面。每次都有想要出门劝劝妈的冲动,可是不得不照顾下做妈的尊严和空间,一直忍了下来,默不作声。
其实,老李也不是不知道。虽然每天都是干农活累得要死,到家沾枕头就睡过去,但有一次起夜,没等踏出房门,就听到了孩儿他娘呜咽的声音。老李也是有出门劝劝娟儿的冲动,然而为了保全当娘的对儿子残留的思念,还是忍了下来。从那天开始,老李暗自决定,在娟儿起夜的情况下,他绝不起夜。
其实,娟儿也不见得不知道。女儿睡眠轻,她是心知肚明的。就因为这个,有了剩儿之后她和老李已经很少做了。轻微的声音都可能会打断永闺的睡眠,可她这次仍是抑制不住悲伤,只能放纵自己自私一回。
农村的汉子都是精壮,即便不精壮,起夜穿着鞋浑浑噩噩踢里踏拉的,怎么可能声音不大?娟儿很了解老李,是个本分人,也很会理解自己。
女人就是容易多想。在无数个夜里,娟儿甚至无数次地乱想过:儿子到底在哪里?如果离家出走的话,那就是自己逼他走的。想当初和老李废了多大功夫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如今造成这样的结果,又怎么面对老李?就算儿子死了,也起码要看到个尸体。现在人就这么音信全无了,这到底算个什么事?
可老天总会给人一线希望的,尤其是老实人,不是吗?
就在七七这天,夫妻俩人还在地里干活,数着日子过的娟儿咬着后槽牙突然说,今天晚上把菜匀出来点,放到外边随便找个地方供着。
老李一听顿时就不愿意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这闹的是哪出?!”
可能娟儿也是窝着一口火,憋的时间太长,单纯地想闹一闹。红着脖子就和老李撕:“那你说!剩子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得有个交代吧?!这都过了七七了,万一真走了,路上连点吃的都没有,我这当娘的怎么能够安心?!”
说罢,娟儿抽过身去,捂着脸,蹲下失声痛哭,喘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老李只是掐着腰不断摇头叹气。应该也是心疼,两步转到娟儿侧面蹲下,拨下仍然在娟儿脸上的手,帮她抹着已经花了的脸,说:“放心吧,儿子一定能找回来。你要是真不放心,今儿个咱就摆个小坛,我也没意见。”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段歌声:“僧从州来寻多愁,但见鸳鸯难叩首。清波逐开影无踪,空留背影华发忡。吾有心来释之怀,不知其何以艾艾。若真随缘化此事,定有佳肴来相待。”
夫妻俩本是沉浸在痛心疾首的情绪之中,突然听到有人唱歌,不免随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和尚模样之人,披着个蓝灰底土黄领的麻制衣服,腆个肚子,甩着袖子,摇着一把蒲扇从路上悠悠走过。
本来二人听他唱前四句的时候有些狐疑不定,当这和尚又唱完两句,老李两口子乐的是喜急过望,相视而泣,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老李毕竟是个爷们儿,这时候反应快些,连跑带颠得嘶声喊住:“师傅请留步!师傅请留步!”
和尚也只作没听到,依然故我而行。老李慌忙大步流星地窜到了和尚面前,未及扫他一眼,先低头俯身作揖道:“大师傅,某听您刚刚所唱,模糊似懂,却不得总要。一切还请大师傅明示,此歌所讲用意何在?”
这和尚先也不答,只摇着蒲扇哈哈大笑。笑得老李心里直发毛,却是半晌不敢吭声。和尚自笑一阵,道:“我当此山绝壁峭之地无开化之人,岂料真是造化,你竟能懂我珠玑之意。也罢,你既懂我之意,也应懂你所为吧。”
老李这点意思还是懂的,再拜而道:“大师傅且随我回家,某自当竭尽所能伺候着。”然后侧身过去赶紧吆喝尚魂不守舍的娟儿一起赶回家做好饭菜与大师傅。
且说三人回到家去,这和尚从屋子到院子一直不停地走。夫妻俩也不忌讳,任他到处走,说不定还能看出什么名堂。只是永闺看着难受,去和老李说:“爹,您去陪那个师傅吧,我来给娘打下手。”
老李腾出手,走入院子刚好碰到和尚从当初大女儿永盈的房间出来。老李拜道:“不知大师傅在寒舍四处信步有何玄机?”
和尚笑而不答,只说:“你且与我细说,所遭何事,我自有一二。”
老李不敢抬头,只作卑微状而言:“那且等大师傅用膳之后再详述不迟。”
待饭菜准备齐全,这和尚不用让,也不让人,埋头便大吃起来。其实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这样的人家自己是不舍得吃这些的。为了招待和尚,娟儿把待到春节吃的磨细的米都拿了出来,生怕怠慢了人家。又去邻居家换了点酒菜过来,才做了这么一桌子。
酒饭过半,和尚对着老李先发话了:“我现在已吃了六分饱,你现在且与我细说吧,我们边聊边吃。”
一提到这里,老李已经憋了半天劲,此时不讲更待何时?把筷子撂在一旁,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又把孩子们和他讲的话复述了一遍。
在讲的时候老李还一直观察和尚的表情。原本还以为应该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大和尚,现在定睛一看,貌似粉红的脸上还没有长出很长的胡须,也不知是刮过还是其他。说他胖稍微有点抬举他了,就算说他臃肿也不为过。肚子鼓得老高也就算了,脸上的五官也给人挤到一起去的感觉。如果清瘦些也不失为一名美男子,但即便是现在这样,也不会让人徒生厌恶之情。看似中庸,可能就是为僧之境界吧。
和尚不知是否在听,好像一直魂不守舍,脸上没什么表情,饭筷也不动,就这么呆呆的。老李心里也犯嘀咕,补了一句:“现在在那片水里失踪的小孩就已有六七,保长领我等都去探过,水里未曾发现什么能吞了小孩的蛇虫。不知大师傅心里可有计较?”
和尚表情有些凝重,叹了口气道:“明天且容我在村子周围打探一圈,这水看着很深,说不定需要把我那寺里的师兄们都找来。实不相瞒,我途径此地省亲,见此三山之间萦绕邪气,特此赶来,一探虚实。不想竟已造孽,平定此事也自是我本分。你那孩儿,无需多虑。”
李家三口一听,惊喜万分。想到即将重逢的喜悦和这些天压抑着的思念混在一起,三人不禁泪水汩汩而出,直至脖颈。
老李伏拜谢道:“若能如此,某当牛做马,必报大师傅的恩情。只是敢问,大师傅法号作何?”
和尚笑说:“不敢当此报。贫僧法号雪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