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五年岁在丙辰春正月元旦，上御天殿受文武百官朝贺已毕，忽报山西道巡按御史有本至。上命校尉接上视之。其本云：
巡案山西监察御史臣左传题为地震异常灾变事。据云南、陕西都转运盐使司经历司呈前事准蒙照验。据值日阴阳生毛林呈称：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半夜子时，地震响声自西北来，东南去。又据巡城地方里老郭一山等呈称：查得察院前并运司及儒学城楼禁三分司、公廨禁房仓库书院、神庙等处，震倒官民房屋六千五百一十八间，压死男女一百七十一名，在监人犯五百名，伤残一百七十三名等。因到职行续平阳府夏县申称：同前月日，地震如雷。本县四城倒塌，井水沸坠，营民房屋倒塌，压死男妇不知名口。城内土长约高丈余，平地水出。安邑县申称：县衙倒塌，并各乡村民屋倒塌八分，压死人数不下万余。城西半里崩出水泉十数余眼。荣河县申称：地裂成沟，泉水如河，衙门民居尽行倒塌。芮城县、平陆县及临晋县吴王寨巡检司皆申称：地震压倒衙门房屋不计其数。又据蒲州申为急重地震火灾大损宗室半年。
十二月十二日夜子时，忽地震，将城垣及宗室官民房屋合属衙门，尽行倒塌。又无数处火起，当时分守道左参议白贲并妻男家口压死七名，止存七岁幼男。及东州同知杨御判官吕塘损伤，压死各官男女七名口。概州君民人等压死烧死损不知其数。地震四日不止，火烟未灭。及本州宗室官民无处安扎，又恐地方不测，生命难保等因，又据翼城县申称：将周围城垣垛口倒塌中半，压死人口数多。连□曲沃县委纳粟典膳苏既呈称：本役原须民快二十名，夜宿西门城楼上，忽被墙壁压死王仁美等四名。又据值日阴阳生孟周呈称：十二月十二日子时一震，丑时一震，辰时一震，午时一震，从西北来，南去，十四日子时一震，未时一震，十五日丑时一震，寅时一震，午时一震。又据偃户卫刘谅等呈：为救护堤堰事，因合泉涌水盛，堤堰将破等因，据合缘由申呈到职。臣窃惟灾以人而生，感以类而应。地者，阴道也。阴者，臣象也。外地得其职则静，内地得其职则受。今地道震动，灾变不宁，皆是臣等奉职无状，丛愆积怨之所致也。外除痛加修省，未敢擅便，为此具题。
上览毕，亲书其诏曰：“着山西等处大小官员一一明戒祈福禳灾，却缘由地震异常，当自检察。着天下各衙门知道。”诏书已讫。忽班中闪出一人伏于丹墀，乃工部侍郎赵文华也。初，国子监祭酒李默落职家居，后皇上复起为吏部尚书。默为人公直，升选无私。严嵩尝受人贿赂，令李默升某人为某官，选某人于某处。李默不听，嵩尝欲害之，无计可施。至是，闻南京巡抚都御史曹邦辅兵败，又闻山西灾变异常，乃令赵文华上本劾之。皇上视其本云：
工部左侍郎臣赵文华一本，为党逆谤讪事。臣惟讨逆，天下之大义；谤讪，臣子之大恶。今该直隶都御史曹邦辅，地方有失。臣以职在都察院，备知其故，敢具本奏言其事。但其中复有植党获私，相为欺蔽之情，臣若不言，陛下何由而知也。去年陛下因臣言，远治张经，更置督抚。天威震叠，人民悦服，贼势由此遂退。若吏部秉公，巡捕得人，地方盗息民安，有何难事？不意李默与张经同乡，素相贿结，令兵科论救，继因臣论邦辅，复令给事中夏木式孽臣与胡宗宪夹政捣巢之非而救，留邦辅迄今半年之上，主客等兵数万，邦辅三败于北，残毒愈甚。
虽邦辅之责而植党偏获者谁之罪也？默为布政时，李天宠无巡按赏荐，默有文学，得掌国子监事，历升默官。默私天宠，以副使越升都御史，至于事败，恨臣与宗宪立奇政，人心属望，而默必不总督，姑以他人抵塞，不念陛下宵旰之爱，及地方涂炭如此，其怠也。默于去秋考监生策问曰：“汉武帝表章六经，昭然古文之主，而海内虚耗，卒基淫祸。唐宪宗削平僭乱，武功亦隆，晚年盛业复隳。”默之寓意谤讪，人人皆知，至今引用多。吏部出身得升美官者，表里为奸，同附私和。见今山陕地震，坦斗彗孛，皆系默擅作威福，无人臣礼，以致上干天象，仰累圣明天孛。默为民家居，陛下特赐擢用，两平以来，恩眷隆重。陛下何负于默，而默至此，盖不以位之所至者为恩，而以其所未至者为怨也。
上览毕曰：“着礼部三法司该科道参看来说。”礼部等衙门官跪至丹墀曰：“照得李默策问所引汉唐等事情，不切政事，显秉经衡而举指失措。夫礼闱百僚之首，有忝忠敬，不存人臣之体，理当究治。但系大臣京官，且恩威出自朝廷，未敢擅便。”上曰：“着锦衣卫拿送镇抚司，好生打着，问了来说。王用宾亦当参，着回护该衙门知道。”已而镇抚司等官跪至丹墀曰：
参得李默供称，年五十八岁，正德十六年进士，授主事，历任吏部尚书。招称三十三年直隶总督，不合闻见不明，误将王诺补前缺任。三十四年九月内，又不合不行详察，将曹邦辅升南直隶巡抚，辅的才短不能总督兵马，屡经败北，以致地方残害。三十四年秋，考器生策问，不合行检默，故将汉武帝、唐宪宗故事引譬，非议谤讪。今被侍郎赵文华参奏拿送，前问究明白。今蒙研审，不能隐讳，实报前情参照，犯人李默已经废弃，闲散之余，一旦用为六部之长，君恩隆重，简任非常，正宜沥肝摅胆，尽忠报主为尚，却乃□出策问，□诠浮词，谤讪之意昭然，臣节诚亏，忠情何在？亦且所用非人，动经败衄，有□政治，无礼地方。所犯既有明证，难以掩饰。合将本犯送法司从重拟罪，以为人臣不职之戒。
上曰：“其将李默等送法司从重拟罪来说。”三法司官遂将李默下狱。
陆堂闻李天官入狱，心甚慌忙。乃携其弟李某，直造严嵩府第，以求救。嵩曰：“陆某，汝只是李默取擢，非亲授其业者，何乃自劳如此，必欲为之左右回护也？阶下所伏者何人？”陆堂曰：“是其弟也。”嵩曰：“汝兄此事，乃赵侍郎所奏，与严某何预？汝去，不消再说。”二人负惭而出。李默闻严嵩不肯救拔，仰天大哭，遂恼死于狱中。严嵩闻之，恐默诈死，乃亲往祭之，设祭物于灵前，亲自奠酒，跪于地上而读祭文曰：“维大明嘉靖三十五年二月日，大学士严嵩，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天官古冲李府君灵前，曰：
忠臣古冲，辅佐明君。
官至二品，子荫妻封。
文星坠落，一夜西风。
龙逝无迹，虎往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