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源的法子让张志忠陷入了沉思,这个家伙竟然想要黑吃黑,按照他的说法,既然明摆着不能动卢姜威,那何不用卢姜威最擅长的那一套来对付他?
“可是你从哪儿来这么多人?卢姜威是岐山县的地头蛇,这附近乡镇的混混痞子谁不知道他?怎么敢跟他作对?”
周湘源笑笑道:“这个恐怕还得借您衙门里的人用一用了。”
“不行!”张志忠闻言微怒,这不是让他往火坑里跳么?把官家的人拉出去装土匪,那是要挨板子的。
“老爷您放心,衙门里的弟兄出去以后咱都蒙着脸,只要带上刀就足以震慑那帮混蛋,依我看都是吃软怕硬的孩子,真要动刀动枪可不一定好使,您再给我一队弓箭手,那还不把他们吓尿了?”
张志忠依旧摇头,但却在做天人交战。
“老爷,您要知道这一仗赢了,杀了这卢姜威的锐气,往后敢再作威作福也要三思而后行,这岐山县早晚都得听您的,您想想,咱县里一年送往进城的楠木那得多少银子?少说也有七八万吧?这些银子不说中间刮走的无头帐,单是一成税收就够咱老百姓喝一壶的,老爷,您这是在为百姓做事啊!”
张志忠深吸一口气,依旧不敢应声,张建功自在一旁看得着急,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爹!孩儿有话早想跟您老人家说了,今天就算被你打死我也要说!您在这岐山县都待了好几十年,为何不得升迁?”
“放肆!”
“爹!无毒不丈夫!您就打算窝囊一辈子!您这是在做天大的好事!就算出了什么问题,咱岐山县的老百姓都会记得,您问心无愧有何不可!”
恐怕这是张建功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明目张胆的顶撞他爹,一时间竟把张志忠愣在了当场,许久后才见他两眼微红,半嗔半喜道:“周湘源!瞧你帮我教的好儿子!”
周湘源一听这话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可谁知张志忠一拍书桌:“把三班衙役都给本官叫来!”
话说钟鼎酒楼已成剑拔弩张之势,而那本早就失去意义的《周湘源文集》竟拍出了八百两银子的天价。
此时此刻,卢姜威的人马也快速聚集到钟鼎酒楼,里里外外包了个密不透风,原本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斗嘴事件,竟演变成岐山县有史以来最大的黑帮斗殴。
“马爷,外面来人了。”
一个始终紧握腰刀的跟班突然凑了上去,在光头耳边低语。
“哼,我还不信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有人敢动老子。”
“马爷,看样子不像吃素的,您看。。”
“啪!”
那跟班也确实忒不懂事儿,这种紧要关头竟然动摇军心,这一记冷不防的耳刮子打得还真不冤枉。
“怕死?!”
跟班的急忙摇头,一口鲜血硬生生的憋回肚子里去。
卢姜威见对面起了内讧,忍不住大声嘲笑:“出不了气,也不用打手底下的人不是?我看这天也快黑了,咱还是把这事儿尽快了了,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但在这岐山县你就是天王老子,见了我卢姜威也得叫声爷。”
光头马爷一脸不屑。
“您还别不信,卢爷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叫我一声卢爷,这书么,五十两银子我要带走;二,我的人马已经到了楼下,你若都不答应也行,咱就看看谁的刀快,谁的人多,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不巧,我马尚发不仅能在龙州横着走,在沧州一样没怕过谁,更不用说你这小小岐山县,要动刀?哼,也不问问我马爷的刀法!”
“啧啧,原来是龙州马爷马尚发,搞了半天居然是自家人。”
“谁他娘的跟你是自家人?别让老子掉了价!”
卢姜威闻言大笑,他是知道这位马尚发的,乃是龙州太守府马主簿的孙子,生性顽劣,心狠手辣,但没什么过硬的本事,这在龙州地界都是出了名的,卢姜威之所以说是自家人,是因为龙州与沧州临近,两州太守府上来往甚多,都是香木这块儿的生意,官官相护也是家常便饭。
“罢了,既然是这样,那这本书爷就让给你,不过话先说好,您老人家刚刚可是开了八百五十两银子的天价,这钱您得一分不少的留在这里,否则这书你拿不走,你人也走不了。”
卢姜威既然知道他是龙州太守府的人,也不打算彻底撕破脸皮,可两州府之间因为常年生意上的往来,暗地里也有不少磕磕碰碰,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而对面的马尚发正想要发飙,却听楼下传来一声叫喊。
“慢着!”
听这声音很是清脆,应该是个年轻人才对,可等那人上来,却见他戴着一顶斗笠,看不清面容。
“在岐山县打架斗殴,也不过问一下老子?”
此话一出,周围死一般的沉寂,不久后猛然爆发出哄堂大笑。
卢姜威只当是哪家没长大的熊孩子出来装腔作势,一时玩心大起,笑问道:“小子,你跑来这种地方,就不怕你爹拿皮条抽你?”
此话一出,笑声更甚。
带着斗笠的年轻人正是周湘源无疑,只见他闻言不语,自顾远远站定,扫视了一圈,见这楼上虽然才不到三十号人,可加上楼底下那帮后面赶来的打手,估计有八十好几,而他带来的三班人马,勉勉强强凑齐六十号。
好在这三班人马虽是普通衙役假扮,可毕竟是正规军,在装备上也有一队弓箭撑起场面,论气势差不了多少,孰强孰弱还真的说不准。
等到周围笑声渐弱,才听周湘源冷冷的问道:“卢爷,您何不问问你手底下的人,老子是怎么进来的?”
卢姜威恍然,瞬间面色惨白,他的人早把这楼上楼下围了个水泄不通,寻常人哪里进得来?一想事情不对,急忙问道:“你是谁?”
周湘源哈哈大笑,谁曾想从来没装过逼,不小心呛了嗓子,这下好不尴尬,只见他假装咳嗽两声,轻声道:“我是岐山县的维和队长,老子的维和部队专管岐山县不平之事,专治各种不服。”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还就不服了,来啊!先把这孙子给我拿下!”
紧绷许久的僵硬局势终于爆发,卢姜威在这岐山县横行霸道二十多年,何曾怕过谁来?可今天莫名其妙撞了邪,那个带着斗笠说话还糊里糊涂的年轻人,竟让他颇为不安。
“维和队长?维护部队?什么鬼东西?”
马尚发也开始纳闷,自在一旁嘀咕。
“马爷,我们怎么办?”
马尚发闻言冷笑:“先看着,反正不是我们的人,我还真开眼了,没想到一个小小岐山县,竟也是藏龙卧虎,对了,你带两人混进去,趁乱扯了那年轻人的斗笠,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
“好!”
周湘源一个靠教书卖肉吃饭的年轻人,哪敢当真上去动刀动枪?只等一干蒙了面的衙役冲上楼来,他便躲到后面大呼小叫。
拉着角弓的弓箭手被安排在周湘源身边,这可是他最后的底牌,只要形式不妙,就立马放箭,哪怕射死几个,也要把这帮孙子震住。
这下倒好,本来打算过来扯斗笠的马爷打手,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去。
“马爷,那人带了弓箭手。”
“罢了,咱人不多,没必要白白送命。”马尚发也只能作罢,只是他疑惑不解,这戴斗笠的到底哪里来的势力?据他所知这岐山县除了卢姜威就没有其他恶霸,何况还是带了弓箭手的,要知道角弓虽然轻便,可寻常人大多不用,一来是费力,二来是没有像样的阵型这弓箭手就是个拖累,至于浑黑帮的就更少了,弓箭手对臂力和视力的要求极高,还要勤加苦练,只有军伍当中才有专门的训练,能折腾出弓箭好手,至于江湖上,大都是真刀真枪的干。
“嘿哟,湘源兄,这帮孙子还真不赖。”
“草是你?!你爹不是不让你来么?”
周湘源一听是张建功的声音,顿时吓坏了,这张建功可是张志忠的命根子,本不让他来参和,没想到自己来了,还装成打手冲了进去,这一来一回,周湘源居然也没有发现。
“他娘的,看你爹不抽死你。”
“哈哈哈,抽就抽了,这种事情哥哥早想干上一场,都快憋出病了。”
周湘源闻言不语,只恨得咬牙切齿,一想到张建功随时都可能有意外,便着急的想要赶紧结束战局,说实在的,他周湘源长这么大,又何尝不是第一次?
正当周湘源想放大招,却见一直在外围不动声色的卢姜威爆起,哗的一声抽出马刀后,顺势就挥了个半圆。
一个猛了面的衙役瞬间倒下,鲜血跟放水龙头一样喷得到处都是。
不见血的时候满脸都是慷慨激昂,可这一见了血,周湘源瞬间脸都白了。
“死了?”周湘源忍不住自问了一句。
“湘源兄!差不多了!”
张建功察觉到周湘源不对,立马开口提醒。
周湘源闻言一愣,扯开嗓子喊道:“放箭!!!”
一声令下,嗖嗖嗖射出几箭,当即有人倒地不起。
“嗖!”
“嗖!”
“嗖!”
又是一阵稀疏箭雨,刚刚还喊打喊杀的几个汉子瞬间倒地。
果然不出周湘源所料,卢姜威的人马虽然打过架放过火,可真要命的关口,全都变成了孩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悍匪,突然惊恐的四处逃窜,朝着卢姜威的方向回避。
“混蛋!你究竟是谁!”
卢姜威满脸是血,早气得浑身颤抖,只恨不得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维和队长抓起来,剥皮抽筋。
周湘源本想答话,竟发觉自己没了力气,眼下的情形虽在他脑海当中演练,可真发生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深深的恐惧。
“一、二、三、四、五。。十七、十八。。”
周湘源暗自数着躺下的尸体,每数一次,心头就跟被尖刀捅了一下似的,钻心的疼。
“这是我干的?”周湘源扪心自问,却不敢自答。
“拿下卢姜威!谁敢乱动,当场射杀!”
周湘源终于鼓起了勇气,既然事已至此,他就必须把事情做得漂亮一点,要给自己,给岐山县的老百姓,给张志忠,给这些死去的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众衙役得令,迅速逼近上前,弓箭手自在身后拉紧角弓,只要有人反抗,立马放箭。
果然,一干打手盯着十几支冷飕飕的箭头,还真的不敢妄动,任由十几个蒙面人逼上前来。
“混蛋!你是不是官府的人!老子是卢姜威!老子是卢姜威!你敢动老子,老子让你不得好死!”
周湘源冷哼一声,大声呵斥道:“拿下!”
卢姜威心知劫数难逃,身边的一干弟兄往日里吃好的喝好的还不都是他供着?可到了生死关头竟然没有一个人鸟他,万般无奈,也只能自己拼死挣扎,心道今天要是栽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手上,而且让马尚发眼睁睁的看着笑话,他往后还怎么混?
“喝!”
卢姜威大吼一声,举着马刀就冲了过来,周湘源见马刀高高举起,这一刀下去定然又要死人,情急之下也没想太多,只顾大喊一声:“放箭!”
“嗖!嗖!嗖!”
三箭齐发,在岐山县大街上横着走了二十多年的恶霸卢姜威就此殒命,就在他倒地闭眼的前一刻,还在想着抓了带斗笠的牲口,杀他全家,恐怕他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
马尚发见大局已定,自顾带人离去,跟周湘源擦肩而过的时候稍作停顿,却没有言语。
在离开县衙之前,周湘源也未曾想过自己会杀人,未曾想过局势莫名其妙的失控,更没有想过他在大兴朝的命运由此而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