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县令张志忠是个清官儿,不吃喝嫖赌,也不吃拿卡要,在大兴朝众多父母官中像张志忠这样的傻缺已经极为罕见,但他有个癖好就是吃周老三做的狗肉。
既然是周老三的熟客,又是朝廷命官,自然享有VIP的特殊待遇,周老三每天早上会专门打包一份热气腾腾的狗肉,然后差人送到县衙,自从周湘源来了以后这事儿就交给他去办,算是日常事务。
周湘源起初胆小怕事,在他的印象里古代官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即便是个从六品的小县令,那也是朝廷命官,是可以杀人的。
好在走了几次衙门口,周湘源才发现张志忠其实也没他想的那么可怕,脱了官服,就跟路边摊买菜的大爷没什么两样,唯一有差别的恐怕就是张志忠这人读书多,有些学识,以至于装逼的时候极其没有底线。
周湘源小心翼翼的装好食盒,带着在周老三家里幸存了八年没被宰来炖了的土狗阿旺,朝着县衙飞奔赶去。
岐山县是个太平地方,一来是地方小,折腾不出大风大浪,听周老三说,这些年最大的案子是前年刘根家的媳妇儿走丢了,具体去哪儿了没人知道,至今都没找见。二来要归功于张志忠的治理有方,巴掌大的地方本来就花不了几个钱,加上张志忠不做贪赃枉法的勾当,朝廷下来的银子一分一毫都落到百姓手上。
所以从周湘源内心出发,他对张志忠这个人还是相当认可的,除了那幅自恃才华横溢的狗逼德行。
“几位爷,我给张老爷送肉来了。”
班头陈河急忙小跑过来,一脸贱笑道:“哟,湘源兄弟来了啊。”
周湘源微微颔首,笑说道:“陈班头早。”
“啊,早早早,进去吧。”
“多谢班头。”
周湘源说着便跟陈班头擦肩而过,毫不察觉的塞给他一团物事,用黄油纸包了,看不出名堂,等到周湘源进了前院,才见陈班头躲到狮子头旁边,拆开黄油纸一看,心道周湘源这孩子就是实在,狗肉给得一天比一天多。
陈班头正想撕一块来尝尝,却突然从旁跑来一个跟班的,没头没脑的冒了一句:“班头,小的有点不明白,他周老三家一个打杂的,您怎么这么客气?”
“放你娘的屁!”陈班头怒火冲天,大声呵斥道:“你懂个鸟?你知道咱家老爷相中谁家媳妇儿了?”
跟班的摸了摸脑袋,小声的问道:“周老三家的?”
陈班头咬着牙又丢了一个响栗,骂声道:“那你知道周湘源跟少爷是啥关系?”
不等跟班的答话,陈班头大声说道:“是弟兄!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进?那周湘源能唬?你唬他一个给我看看?”
可怜跟班的小丁才入衙门不到一个月,哪里懂得这些道理,在他眼里早就认了死理,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当他见陈班头跟一个卖狗肉的**点头哈腰,觉得有点憋气。
周湘源自然不晓得门外的事情,自顾熟门熟路来到张县令书房,估计老头子应该在作文写字,等他到了门口,果真听到里间传来张县令读诗的声音。
“敬挽兴疆月,仰北探群空。吾辈烟硝,倾巢沉蛮往关中。独怅泱泱兴盛,竟犹飘飘雪中,何时收汉中?执念青丝月,白发竟相逢!”
周湘源咳嗽一声,突然想起了陈亮,忍不住附和道:“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好!”
张县令杀猪样的大吼,激动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可怜安静啄米的公鸡被吓了个半死,惊得跃上了墙头。
“老爷,湘源给您送肉了。”
“赶紧进来!”
周湘源应声,立马走了进去。
“你今天这诗对得极好,不枉本官悉心调教,湘源,之前跟你商量的事情,你琢磨得怎么样了?”
周湘源一听这话,面上喜笑颜开,心底早把张志忠骂了百八十遍,自打张志忠发觉周湘源有些水平,便经常让他对诗,可怜周湘源哪里懂得诗词歌赋?只好拿些唐诗宋词出来糊弄,这张志忠倒好,一旦碰上好词佳句,只管往那本《张志忠文集》里填,这种强行窃取他人诗词的无耻勾当在文人看来最为下流的,可张志忠不仅不羞,反而以此为荣,久而久之,竟然上了瘾。
“多亏了老爷栽培,老爷吩咐湘源做的事情,恐怕恕难从命。”
张志忠闻言微怒,沉声问道:“莫不是嫌弃我家建功愚笨,委屈你这个教书先生了?”
周湘源急忙摇头,汗颜道:“老爷您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堪称咱岐山一绝,湘源斗胆琢磨一下,建功少爷跟着您耳濡目染,诗词歌赋什么的,怕是也无人能出其右,湘源自觉才学浅薄,不敢担此大任啊。”
话虽如此,可张志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张建功那点花花肠子别说无人能出其右,放眼整个岐山县,恐怕无人能出其左才对,整天除了玩耍嬉闹,哪里有心思坐下来念书?
张志忠叹了口气,肃然道:“湘源你就莫要宽慰本官了,知子莫若父,本官对建功知根知底,之所以一心想让你给他做先生,无非有两个念头,其一,建功打小心高气傲,这岐山县他也少出去过,全然没有放在眼里,横看竖看谁都不对眼,可唯独你,愣是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其二,纵观岐山县能舞文弄墨的,本官还真的一个瞧不上眼,也唯独你,才能入得了本官的法眼,‘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对得出来的。”
周湘源黯然失色,听张县令的口气,他怕是要成岐山县的文豪了,只可惜这些乱七八糟的诗词歌赋,却都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在这岐山县我虽是官,可毕竟还是六品,一个小六品的芝麻官折腾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来,如今我年岁已去,想要有所建树太难,唯望建功能有些出息,只可惜他玩物丧志哪里有心思念书?今年本官打算让他参加解试,可惜公务繁忙没有功夫盯他,湘源,你既然是建功的好友,为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话都说到这份上,周湘源心知再难推脱,之前一直不肯答应,其实是早就看清张建功那孙子的德行,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这才推诿至今。
“少爷天资聪慧,这回考试,必能摘个状元,老爷您宽心就是。”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志忠见周湘源还不肯给答复,便独自一人走向窗外,看他身影,竟略显凄凉,周湘源情不自禁吸了口气,猛然记起那个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的父亲,可到头来,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湘源触景生情,两眼红润到:“老爷,要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明天开始,我便来府上给少爷教课,先从唐诗宋词开始,噢不,填诗做词开始。”
“好!”
张建功猛然回过头来,哈哈大笑道:“把你刚刚做的诗给本官抄上来,正好拼个整。”说罢张志忠微微一笑,指了指台面上那本装订好的册子,上书几个大字:张志忠全集。
心坎上万马奔腾,好一个不要逼脸的张志忠。
“老爷,那我就先回家去,明天早晨,再来府上。”
“去吧去吧,往后建功的功课,就有劳湘源了。”
“应该的..应该的..”
一路咬牙切次,周湘源正要回家,却在院子里碰到了张建功,突然后花园窜出来,光着膀子,一米八几的个头,五官端正皮肤黝黑,怎么看怎么都是张志忠的同款。
“湘源兄!哥哥找你半天了,去哪儿了?”
琢磨张建功的名字就知道,这孙子恐怕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被张志忠寄予了厚望,只可惜张建功自打从裤裆里掏鸟玩开始就没好好念过书,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日子。
此时此刻的张建功踩着一对相当奇怪的玩意儿,是双竹篾扎成的窟窿鞋,鞋底串了四个桐木轮子,外面用马铁镶了边,早被磨得金光闪闪,细看之下,这竟是一双做工粗糙但也像模像样的旱冰鞋,只是张建功手上拄着两根竹条棍子,让这双旱冰鞋瞬间变得不伦不类。
“这么没出息,怎么还用棍子?”
张建功摸了摸脑袋,尴尬道:“学的时间不长,老摔,哪像湘源兄你如鱼得水,自然是不用的。”
周湘源嘿嘿一笑道:“等你熟悉了这个,我再教你个更好玩的。”
张建功闻言大喜,吃惊道:“碗兄还有好东西?赶紧说来听听。”
周湘源正要细说滑板跟旱冰鞋之间的差别,却突然想起张志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