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小偷出了桌底,周湘源才跟着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笑问道:“小兄弟,你既然能听得懂我讲话,为何不肯答我?”
此话一出那小偷猛的转身,只见他嘴唇微动,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事已至此,周湘源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心道这人恐有难言之隐,于是叹了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问你过往遭遇也不揭你伤疤,但是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人活着无非为口吃的,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你想吃肉,就要劳动。”
周湘源说罢放低了声音,双手抚背道:“往后肚子饿了就来这里找我,我叫周湘源。”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此地。
周湘源对弱者有怜悯之心,可不代表他能无条件接受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见那小偷一直不肯说话,便觉得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不曾想周湘源刚要放弃,却见那小偷不仅不走反而往前几步,看他神色有些激动,快速扫视了一圈,噗通跪倒在地。
孟庄见状吃惊:“当家的,他这是要闹哪样?”
周湘源同样无解,正想要发问,却见那人开始比划起来。
“哑巴?!”
“哑巴!”
“不会说话!”
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而周湘源回想起刚刚说过话,只恨不得跟自己两大耳掴子,见他努力的比划着什么想要大家明白,偏偏在座的每一个人懂手语,于是急忙上前扶起后,大声问道:“谁能懂他?”
全部摇头,无人能懂。
“你会写字么?”
小偷点了点头,不等周湘源说话,孟庄已然冲下了楼,很快便拿回写字的笔墨纸砚。
小偷迅速抓起毛笔,居然也写得一手工整的好字。
“薛城,河东道河中府人。”
“河东道河中府?”周湘源嘀咕了一句,张建功便从旁解释:“北方来的,老远了。”
周湘源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会到我们岐山县来了?”
薛城握笔更紧,一笔一划的写道:“家道中落,随父亲逃债至此,在CD府突遇仇家,杀我父亲,绞我口舌。”
最后一字落笔千钧,生生戳破了黄纸。
听闻薛城身世,众人无不为之惋惜,不等周湘源出言安慰,又见薛城写道:“城门口狗肉摊,是我。”
周湘源恍然大悟,惊呼道:“原来是你?”
此时再细看,正是在周老三的狗肉摊偷吃狗肉的那人,当时见他也是乞丐模样,可跟现在比起来却要好上很多。
当时见薛城远去,本以为他能找个地方某个生计,谁想到会越来越惨。
薛城见周湘源情绪激动,又写下两字:“恩公。”
“不敢当,看你年纪要长,叫我一声湘源即可。”
薛城急忙摇头,拱手后迅速写道:“想叫您一声当家的,给您做牛做马,以报大恩大德。”
周湘源闻言不语,倒不是说这薛城要不得,只是眼下不见收益,薛城又不是股东,让他干活儿,可是要开工钱的。
见周湘源不讲话,薛城急了,写道:“一日三餐足以,从此不偷。”
“湘源兄,要不就收了吧。”张建功说罢又凑上前去,嘀咕道:“眼下咱马帮没一个能打的,我看这家伙像个练家子。”
周湘源没好气的说道:“你不是说你能行么?”
张建功一脸委屈道:“我就随便说说而已。”
周湘源懒得理他,却见薛城又写了一句:“能打,能写。”感情这家伙是个顺风耳,张建功说这么小声都被他听了去。
周湘源终于点了点头,尴尬道:“小兄弟不要误会,不瞒你说,眼下马帮刚刚成立,可没有银子给你。”
薛城一听情绪激动,急忙写道:“不要钱财,只要能随您左右,万死不辞。”
“好!”
周湘源当即拍板,接着马帮的伙计们也都跟着叫好,一时间加菜的送凳子的都围在薛城身旁忙前忙后,热情洋溢皆大欢喜。
周湘源把薛城带回家洗了个澡,又给他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等到薛城收拾好了走出来,竟也是个冷俊男子,乌黑浓眉,鼻梁高挺,五官端端正正棱角分明,不过大概是长期受饿,身板有些虚弱。
见周湘源定眼打量自己,薛城一个大老爷们竟也变得羞涩,急忙拱手算打了个招呼,周湘源嘿嘿一笑道:“往后出门在外,你记得要走我后头。”
薛城点了点头。
“不能抢我风头,他娘的又高又俊,你让我一个当家的脸往哪儿放?”
薛城知道这是在夸他,忍不住尴尬一笑。
“得得得,夸你两句还上镜了,笑的贼眉鼠眼的,跟张建功那货一个德性。”
话刚说完,突然想起自打张志忠走后张建功便一直住在他这里,果然,里间立马穿来一句很有穿透力的嘶喊:“薛城别听他的,往后出门就把他挡在屁股后头,哈哈,让他吃你的屁!”
一听这话,两人满脸黑线,或许都觉得跟这等粗俗不堪的混蛋为伍,简直就是此生最大的败笔。
“你暂时就住我这里,虽然挤了点不过还算凑合,等我们走完沧州府这趟镖赚了银子,咱就找个便宜的地方置处大宅子,到时候弟兄们就有地方住了。”
薛城闻言点头,一脸感激。
天寒地冻冷风刺骨,五十五工会终于踏上了前往沧州府的官道,老伍也如愿以偿的收到了那方沉香,周湘源用一口木盒子将它锁好,再交给薛城。
薛城应该是能打的,虽然没见他真打过,不过周湘源发现他虎口和指骨间都有一层老茧。
“上次我跟建功去了一趟沧州,赶得太急,都没注意过这一路好山好水。”
薛城骑在马上,紧紧跟着周湘源,却没办法开口回话。
“这次一定要好好看看,你也一样,往后咱走的路还很多,多看看多走走,总是好的。”
薛城点了点头,回望身后,见七辆装得满满的马车,却只有七八个人随旁护着,心道这一路上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离开岐山县第一天,行程相当缓慢,毕竟是第一次出来走镖,大家配合还不够默契,好在都不是蠢人而且又都是股东,摸索起来也积极肯干,没过几天便有了些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该慢什么时候该快,也懂得照顾马匹情绪,喂水喂食也有了规律。
马帮赶到陆林县的时候算是完成了一半,可这时候天气突然发生了变故,原本还不算太冷的温度急剧下降,以周湘源后世的经验,现在的气温应该是在十几度左右,路面结冰难以行走,加上陆林县地势高,山路七弯八拐实在艰难。
马帮的伙计们暂时待在客栈,周湘源有些心急,便带着张建功和薛城去了一趟城门口,想要看看路况有没有好转。
“湘源兄,这路可没法儿走啊。”张建功一脸苦闷,束手无策。
周湘源也点了点头道:“只能再等等,下了雪要好很多,这干冷干冷的,真让人受罪。”
张建功闻言苦笑,淡淡道:“弟兄们都是头一遭出来走镖,一来没经验,二来没银子,穿的都还是丝薄衣服,几个身子骨弱的,都病倒了。”
周湘源苦苦皱眉,喃喃道:“熬过这一关就是阳关大道,建功,咱还剩多少银子?”
张建功想了想道:“五两半钱。”
“分给弟兄们,去买点厚实的衣服。”
“都花了?那这后面的路怎么走?”
“我自会精打细算,马帮账目不够钱,我这里还有银子,之前没全部丢到马帮账目就是怕有急用,你让他们都挑厚实的衣服买,再准备几床棉被以备不测。”
张建功闻言点头。
阴沉沉的天气着实让人难受,周湘源抬头看看天,心里骂道:都他娘的冷成这样,为何还不下雪?
这一等居然又等了四天时间,可路面还是没有解冻,原本两个人一间的客房改成了四人一间,一来是节省开支,二来也好相互取暖,弟兄们都知道马帮家底,也不介怀。
此时周湘源裹着一床大棉被,坐在窗口的书桌上大口喘着白雾。
“薛城,你们北方应该更冷吧。”
薛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当家的看没看着,于是上前抓起毛笔,轻轻写到:“更冷,此时当有雪。”
周湘源见状微笑:“估计这陆林县也差不多了,再等一下,还耗得起。”
话虽如此,可周湘源的心却在滴血,每天只进不出,换了是谁当家都受不了。
“张建功去哪儿了?”
薛城写道:“楼下玩牌。”
周湘源皱眉,稍有怒气:“赌钱?”
薛城急忙摇头,又写道:“不赌钱,脱衣服。”
“赌脱衣服?”周湘源闻言轻笑:“现在局势如何?”
“建功在脱,恐已脱光。”
“这孙子活该受冻,玩儿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无聊也去跟他们玩一下,不用老是跟着我,委屈了自己。”
薛城闻言不语,却也不动。
周湘源一脸苦笑,自从薛城入了马帮就寸步不离,俨然已成他的私人保镖,无时无刻不跟在屁股后头,刚开始的几天还好,觉得这还挺新鲜,可日子久了还真觉得别扭。
“也罢,你要是喜欢就跟着,要是什么时候累了就跟我说,我给你派活儿。”
薛城点头。
周湘源吐了口大气缓缓起身,见那窗外大街上稀稀拉拉还有些行人来往,不过因为外面实在太冷,个个冻成狗熊模样,旁边的薛城是练家子本不惧寒,同样佝偻着身子,周湘源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后世的一句玩笑话,于是提笔写道:我本是来自北方的一匹狼,在陆林冻成了狗。
写罢丢给薛城道:“哥哥我不是一字千金,可一本《周湘源文集》也算小有名气,把他送给你了,哈哈哈哈!”
看着当家的一脸傻笑,又读了读纸上的字,竟觉得这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有些神似。
“哐!”
正当两人自娱自乐,却见房门被猛的一把推开,输得一干二净的张建功光溜溜的冲了进来,浑身颤抖道:“湘源兄!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