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个晚上的舒静语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下午。叠合的百叶窗帘甚至遮不住繁盛的阳光,昨夜那场暴风雪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连街道中间的积雪都已经被勤劳的铲雪车除得一干二净。
墙上的挂钟显示得是三点二十七分,就算是睡午觉,这个时间也早该起床了。舒静语抱着被子在床上懒洋洋地转了个圈,脑袋转到床尾时才慢吞吞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捡起地上的拖鞋,费力地套在了脚上,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夜里哭得太凶,此刻的眼睛甚至已经肿得睁不开了,舒静语只能仰着头,视线从厚重的眼皮间仅有的一条小缝里透出来,隐隐约约地辨认着方向。她跌跌撞撞地拐进洗手间,往脸上猛拍了好几捧冰水才稍稍消了肿。
舒静语嫌弃地抬手戳了戳肿得像水泡似的眼皮,扁了扁嘴。
天亮之后忽然就觉得昨天晚上的行为太过丢人,金斯顿那么安全,就算是夜里不锁门都不会有人长驱直入。更何况,得是多么敬业的小偷才会在临近圣诞节、又有暴风雪的夜晚外出工作,偷得还是他们这种钱包里清一色人民币的留学生。
重要的是,如果只是她的个人行为也就算了,偏偏昨夜被吓破了胆,不知好歹地跟邵逸凡视频了那么久,自己那种哭得连五官都错位了的丑逼形象全都暴露给邵逸凡了,那画面不用想也知道有多不堪入目。
“哎呀,这得多久才能消肿啊!”舒静语整个人“噗通”一声呼上了墙壁,双手并用狠狠地挠着墙皮。
“你又发什么疯?”
无比安静的房间里蓦然传来第二个人的声音,吓得舒静语像触了电门一样腾地从墙壁上弹了起来:“邵逸凡?你……回来了?”
事发突然,舒静语甚至忘了遮掩一下自己那两只水蜜桃似的死鱼眼。惹得邵逸凡抱着双臂夸张地叹了好几声:“啧啧,这场景,我还真是不忍直视。”
舒静语先是愣了片刻,而后迅速明白了邵逸凡的意思,愤愤然拧开水龙头用手捧了一捧水哗啦一下扬向邵逸凡:“我就长这样,怎么了!”
“没,挺好。”邵逸凡憋着笑侧了侧身,“你现在这个样子拍张照片挂在门口可以辟邪,以后你晚上睡觉都不用害怕了。”
舒静语脱口反驳:“你那个样子拍张照片贴在房顶还可以避雷呢!”
“把你的照片摆在床头说不定还可以避孕。”
“邵逸凡!”
男生嘛,脑子里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口味偏重的小情节。邵逸凡完全是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只是看见站在对面的女生迅速涨红的脸,自己的表情也没来由地带上了几分不自然。
“咳……”邵逸凡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你继续洗漱吧,洗完叫我一声,我……用厕所……”
舒静语突然上前一步揪住了男生的衣角:“邵逸凡!我们……”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这样算不算和好了?”
“我天没亮就从多伦多跑回来当然不是为了跟你继续冷战。”邵逸凡松了口气,偏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女生,“多大的人了,刮个风都能把你吓哭。”
舒静语虽然觉得尴尬,嘴上却不甘示弱:“这房子的房门就一道锁,拿小刀一捅就开。深更半夜的声音那么大,我是个女生,还一个人在家,害怕也很正常吧!”
“你们女生就喜欢想一些子虚乌有的恐怖情节,自己吓唬自己。”
“你们男生还喜欢想一些全是马赛克的********,自己安慰自己呢!”
“舒静语……”
话一出口,舒静语也觉得自己有些口无遮拦。她虚张声势地瞪着根本瞪不圆的双眼,色厉内荏道:“干嘛!本来就是那样,我又没说错……”
邵逸凡的神色带上了几分窘迫的无奈:“你知道的有点多。”
“高二卫生检查的时候你们宿舍不是还被教导老师翻出一本什么什么杂志,谁知道是谁的。”舒静语背着手、扬着下巴一路踮着脚晃出了卫生间,“我洗好了,你用吧,别撸太久,伤身。”
“还不承认你就是个思想上的女流氓。”邵逸凡真是哭笑不得。
“你才流氓!”舒静语转身抬手就是一巴掌,可惜邵逸凡反应太快,抢先一步锁上了卫生间的门。舒静语收不住力,“啪”的一声拍上了门板,掌心登时红了一片,“你大爷啊!”
舒静语鼓着腮帮子靠在门边,盯着火辣辣泛着疼的手心,不一会儿又神经病似的乐了起来。
不管怎样,他们总算是和好了,再也不用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还要像陌路人一样视而不见。
那些依赖和不舍不知从何而起,却已然渗入生命的角角落落。
那个说着“南育的年级第一怎么会差劲”的男生;那个指责自己“把成绩看得太重”的男生;那个自嘲地说“听得心烦就发弹幕控诉资本主义”的男生;那个答应自己“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她”的男生……
林林总总,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印记。
如果没有他,自己要如何熬过这孤独无助的学年?
邵逸凡刚走出卫生间就被站在墙边死盯着自己的女生吓了一跳,他反射性地抓了抓头发,而后突然斜斜地勾起嘴角:“怎么,突然发现我很帅?”
舒静语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注意男生的话。她笑了笑,水泡似的双眼立刻眯成了两条缝:“我晚上做饭给你吃吧?”
邵逸凡顿时露出惊悚的表情:“你是因为我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问,所以要对我打击报复?”
“邵逸凡!”刚刚酝酿出来的满腔感动与热情瞬间如泡沫般破裂开来,四处飘散而后无影无踪,“能吃本大小姐做的饭是你的荣幸!”
“我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邵逸凡一个箭步从舒静语面前闪了过去,直奔自己的房间。
“你那破胃养尊处优了十八年,也该吃点苦了!”舒静语扭身追了上去。
“我宁可去吃老鼠药,至少还是甜的!”
“邵逸凡,你少损我两句能死吗?”
嘭——
从舒静语脚上甩出的拖鞋转着圈地飞向邵逸凡的房间,而后被适时合起的房门挡在了门外。
舒静语“哼”了两声,单脚着地一跳一跳地蹦到门边,重新穿上拖鞋,抬手把鼓着气的腮帮子戳扁,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无比清晰地存在于每一簇神经元的交汇处,像柔软的羽毛随着血液的流转轻轻抚慰着哀凉已久的心。邵逸凡回来了,因为自己夜半三更那通扰人清梦的电话。即便两个人依旧吵吵嚷嚷没有半分温存的问候,舒静语依旧可以觉察到那份失而复得的愉悦如劫后重生般溢满四肢百骸。
她怀念这种可以毫无顾忌互相攻击的感觉,她不必字斟句酌,也不必小心翼翼,连吵架也让人觉得无比温馨。
是谁说过,吵架也是一种滋味来着?至少,它能将沉寂的生命吵出几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