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有过半的学生都结束了期末考试,此刻的俱乐部里座无虚席。褚晗几个人又是临时起意打算来这里放松放松,根本没有提前预定位置,站在门边排队恐怕要排上几个小时。
大概是冬天喝冰咖啡把自己冻到了,杨晓禾吸着气打了个哆嗦:“换个地方吧,外面这么冷,等几个小时我们就成冰雕了。”
“刚考完试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这两天就出发去多伦多,圣诞节期间搞不好火车会停运。”许夏晨建议道。
邵逸凡也应和着点了点头。
褚晗早就发现但凡有邵逸凡在的地方舒静语的行为举止就会极其不自然,加之两个人都在刻意回避对方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邵逸凡这个二百五还没有跟舒静语摊牌。褚晗耸了耸肩:“那各回各家吧,明天中午出发。”
人群散去,枯枝连连的路边就只剩下邵逸凡和舒静语。
舒静语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在回家的途中和邵逸凡不顺路,邵逸凡幽幽地开了口,语气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漠或是尴尬:“自己在家这几天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打我电话。”他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往前迈了两步,“你先回家吧,我在附近走走。”
舒静语心底有些委屈,她并不想刻意继续这种不咸不淡、不温不火的关系。她之前的确很生气,甚至想过放弃弥补这段关系。可她后悔了,很后悔。她希望邵逸凡也有同样的心,可每次尝试重新靠近却又被对方无情的推离。
这种相对无言的尴尬和无能为力让心底的失落愈发强烈,因为她真的不想和邵逸凡断了关系。
回到家时,舒静语才想起朴雅娜比自己提前一天结束考试,今天一早的飞机飞去温哥华亲戚那里。也就是说,如果邵逸凡去了多伦多,那么整栋房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舒静语不擅长做饭,做出来的东西她连看都不想看更不用说吃了。可附近的快餐店无非就是麦当劳、肯德基,偶尔吃一两次还好,连续吃几天绝对会把人逼疯。舒静语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又出了家门。
超市里的人不多,速食品的货架前更是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舒静语站在冷藏柜前,看着满眼的披萨纠结地皱了皱眉。她不喜欢吃披萨、不喜欢吃意大利面,这一点曾经被堂妹舒曼迪嘲笑了好久,说她这种吃不惯西餐的人出国一定会被饿成难民。
舒静语一手扶在冷藏柜的扶手上,拉开、合上、拉开再合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也没做出决定。她觉得自己在未来的几天内真的要变成难民了。
“那边有冷冻的饭菜,放在微波炉里转几圈就能吃。”
身后突然传来邵逸凡的声音,舒静语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玻璃门,映在那里的身影分明就是那个人。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舒静语霍地转身,后背直挺挺地贴在冷藏柜的玻璃门上。
“买东西”邵逸凡的声音很生硬,像毫无演技的演员在背着憋足的台词,“储粮。”
“你不是要去多伦多?”舒静语又小声地追问了一句。
“嗯。”邵逸凡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既然是要去多伦多,就不需要再在家里储备食物。多伦多物产比金斯顿丰富得多,邵逸凡自然也不用大费周章地从这里带吃的过去。那么,在出发的前一天突然跑来超市,其中的原因似乎已是不言自明。
只是他不说,舒静语自然也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突然有一种上前抓住邵逸凡向他求和的冲动。不管他们曾经是敌手还是朋友,在这个中国人稀缺的小城市,他们之间都不该像现在这样僵冷。这样的关系太奇怪,奇怪得让她每次看到邵逸凡都会鼻尖发酸、眼底发热,难过得想哭。
可是这些想法,好像也只是徘徊在她一个人的脑海里而已。邵逸凡一直走在距离她两米的前方,目不斜视,没有丝毫迟疑或是想要回头看她的迹象。就仿佛身后的自己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而已。
到了家,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客厅,舒静语趁着邵逸凡把东西往冰箱里摆的空档鼓足了勇气站到了他身边,却在开口前一秒听到了刺耳的手机铃声。
“喂?”邵逸凡起身从舒静语身边绕了过去,手臂堪堪擦过女生的肩,可他却毫无察觉。
舒静语看着走到门外又随手关了房门的男生愣了愣,泄气地垂下肩。她把自己的东西堆到身边,一件一件、慢吞吞地往冰箱里塞,试图等着邵逸凡打完电话再回到这里。
可这通电话却长得好似要打到地老天荒。
邵逸凡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清。每次舒静语看到一点点希望,试图结束这场冷战时,他就会适时地泼下一盆冷水,把她全部的热情浇灭。就像现在,她一点点积攒的勇气正随着那通无休止的电话渐渐流逝,直至消失殆尽。
舒静语辗转反侧了一夜,脑子里不停编排着和好的剧情,一直折腾到天边泛起灰蒙蒙的光她才勉强睡去。起床时已经是日上三竿,邵逸凡早已不见踪影。
只有冰箱门上贴着的一张显眼的便签——
“知道你不会回国,冰箱里的东西用微波炉热五分钟就可以吃。”
舒静语“噗嗤”一声笑出了眼泪。
金斯顿接连几日大雪,气温低得滴水成冰。舒静语一直宅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甚至连日期是几月几日星期几都记不清了。等她登录学校的网站查询成绩时才发现,再过两天竟然就是圣诞节了。
国家法定假日期间,是没有从多伦多到金斯顿的火车的,而且金斯顿市内的公交车也会停止运行。如果邵逸凡他们这两天不回来恐怕就要再等一个星期了。
舒静语突然生出几丝期待,整整一天的时间她都泡在客厅里,时不时地趴在窗边扒着百叶窗帘瞄几眼窗外。可直到她蜷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地睡去再迷迷蒙蒙地醒来,邵逸凡依旧没有出现。
舒静语恹恹地起了身,重重地踏着楼梯阶上了楼。
夜里的时候突然刮了风,金斯顿的房屋普遍都是木质的框架,稍有一点响动就会被共鸣似的无限放大。舒静语是被一阵咚咚的闷响惊醒的,大概是睡得太深,猛然醒来便莫名地出了一身冷汗,心脏也狂跳不止。
隔壁家那条一向温顺的牧羊犬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神经,叫得声嘶力竭,隔着一个院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吠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突兀而吓人。
舒静语稍稍侧过头,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了听。原本闷闷的声响经由固体介质的传导更加响亮起来。舒静语本能地蜷缩起身子,颤颤巍巍地伸手按亮了床头的台灯,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门。楼下的门板吱吱呀呀的响着,犬吠声依然不止。也许,是牧羊犬是发现了隔壁院子里的人影,也许那人已经潜入了客厅……
持续不断的声音像是被故意放轻了的脚步,一点点碾在舒静语心口。
心越来越慌,压迫得她连呼吸都不会了。
她想求救,身边却空无一人。
极度的恐惧已经让舒静语无法思考,她完全是本能地爬到床尾,摸到了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想也没想地给邵逸凡发去了短信。
“房子里好像有别人,我可不可以报警?”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为凌晨两点四十八分。
邵逸凡一定已经睡了。
“拜托你回我短信,拜托了……”舒静语紧张地握着手机,几滴眼泪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屏幕上。她一会儿看向房门,一会儿又对着手机自言自语,越是焦急就越是害怕,胸口闷得让她恨不得抓破那里的皮肉,将闷得窒息的心脏暴露在空气里。
“拜托……”楼下的声响越来越大,舒静语不自觉地又往床角缩了缩。
“金斯顿很安全,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手机突然发出一声“叮”的短信提示音,舒静语吓得一个激灵,点开信息心里不免一沉。
“我真的听到了人的声音……”
她哆嗦着手指打字,只是信息还没发出去,邵逸凡又发来了一条:“需要我怎么陪你?打电话还是视频?”
舒静语也不管会不会吵到对方休息,直接发了FaceTime请求过去,在看到邵逸凡那张睡眼惺忪的脸的瞬间,女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楼下会不会进小偷了啊……”
似乎是怕臆想中“楼下的坏人”听到声音而跑上楼杀人灭口,舒静语的声音压得极低,被掩盖在啜泣声中几乎更是听不清晰。只是她捂着嘴不停地哭,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没两分钟就把眼睛哭肿了。一向骄傲的女生毫无预兆地将她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自己面前,一贯冷静的邵逸凡居然也手足无措起来。
“你先别哭,不会有事的。”就像安慰一个丢了糖果的三岁小孩。
“我害怕……”舒静语真的是紧张得连形象都顾不上了,鼻涕眼泪一大把,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对着镜头。
邵逸凡换了打趣似的口气,试图让舒静语放松:“就算是小偷在决定下手之前也是要做好市场调查的,我们几个穷学生的家没什么好偷的,他们犯不着冒着被抓的风险参观我们那个破房子。”
“那万一他们调研没做好,情报有误,跑到我们这来发现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结果一气之下跑上楼拿我出气,杀人灭口……”舒静语的脑洞越来越大,脑内小剧场内已然呈现出一副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恐怖画面。
“他们要是拿你出气那就是国际问题了……”
“声音越来越大了,他们是不是上来了?”舒静语根本无心和邵逸凡开玩笑,她神经质似的紧盯着房门,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邵逸凡,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是不是不准备回来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现在不过是房间里太安静,一点点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屏幕稍稍震动了一下,邵逸凡靠在床头坐直了身子,“天亮就好了……”
“还有几个小时天亮啊?”
“三个小时吧……”
“还要那么久……”舒静语已经连话都说不连贯了,“搞不好,不好,一会儿你就会看到我的血……溅你一屏幕……”
起初,邵逸凡确实有些担心,只是两个人聊了近一个小时的视频舒静语依旧安然无恙地坐在镜头前,可见她的确是在自己吓自己。
只是,夜深人静,那么大的房子又只有舒静语一个人,脑海里那些恐怖的幻象女生怕是很难控制得住。
邵逸凡只得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女生聊天,时不时插科打诨几句来分散女生的注意力。等到舒静语终于哭到筋疲力尽、脑乏氧而歪在被窝里睡了过去,原本困得无以复加的邵逸凡竟然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了床开始收拾回程的行李。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条小缝,大概是受了舒静语情绪的影响,邵逸凡竟被吓了一跳。
门边,褚晗懒懒地打着哈欠:“哈……我起来上个厕所,听到你这里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的,就来看看你是不是藏女人了。”
邵逸凡瞥了男生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把床头零零散散的东西一一扔进行李箱:“我明天先回金斯顿。”
“她一哭,你就心软了?”
那么好强不肯低头的舒静语会在夜半三更不顾形象地打来电话,不管她是忘了两个人僵持的关系,还是不得已而为之,他都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不是心软,只是舒静语是女生,他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