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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访谈类主持人的语言逻辑(4)

取予学说

访谈类节目往往都是通过“提问”和“回答”来贯穿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麦尔文·曼切尔认为“提问的实质是由主持人抛出的联系自己与访谈对象‘取’‘予’双方的纽带”。

1.白岩松—季羡林白岩松:张中行先生在写您的时候曾经提到先生有三个特点。一个是学问精深;一个是为人朴厚;一个是有深情。他以为在这三者中最难得最重要的就是先生身上的为人朴厚。因为他觉得,在他见过的很多学者大师里头,在这方面再也没有超过您的了。

季羡林:这个事情是这样的,我认为人应该有自知之明,一般人缺乏自知之明,我这个自知之明恐怕过了头,总觉得自己不幸,不是自己故意装,你装也装不出来,只觉得好多方面自己不行。在这方面我自己的解释是说自知之明过了头。过了头也不好,应适可而止。

白岩松:我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个书商卖您的书,希望您签上名,那么他会好卖一点儿。您非常高兴地给他签了名。签名之后,您又听说他在楼下等着,您又跑到楼下去感谢那个书商,结果搞得那个书商自己都不知所措。

季羡林:是有这回事,现在每个作者都希望他的书被人读,那书商找上门来,当然我要感谢他了。这个当时也没有什么思想活动,只是感觉当时听说人家在门口,要赶快出去感谢人家。

白岩松:季先生是国学大师,我非常钦佩,然而到这儿来,看到两套房子基本上都被书占据了,而季老仍然非常委屈自己,住的地方很小,家里也很乱,我们的感觉是心疼。

季羡林:不要心疼,我现在在北大有两套房子,这套房子在北大还是大的,学校已经对我很照顾了,再想多要那是非分妄想。我也不想。

白岩松:是您养的猫吗?

季羡林:是,我养了三只猫……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1995年1月16日。这段访谈中,主持人“为取而予”,一一抛出事先准备的材料,目的是为了获取被访者的认同以及补充,这正验证了一句古话:“如若取之,必先予之。”在简短的问答中,主持人达到了访谈的目的,将学术大师的特征和精神面貌表现得淋漓尽致。艾丰同志认为,这就是主持人与被访者之间的取予关系的辩证法。

2.王志—北京市市长王岐山

这种取予学说的逻辑语言广泛应用于访谈类节目。我们再来看《王岐山:军中无戏言》里的一个小段落。王志:我们眼里看到一个很镇定的市长、一个很坚定的市长。但是另一方面我们看到北京感染的人数在不断地上升。

王岐山:这个传染病它有一个规律吧,我觉得这个事情,我刚才说了,谁去预测这个数字,在当前这个条件下,谁都近乎于是一种赌博,是危险的。但是说实在的我们也在分析,并不是完全没底数的。

王志:什么底数?

王岐山:就是说增长总有一个头,增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要逐渐回落的。我相信我们这些措施,这些人为的工作都不是白费的。

王志:预期是多少?

王岐山:我现在不想做这种赌博式的预期回答,不想回答。因为什么?确实我不想预期,现在起码向市民做这种预期,是要严肃而负责任的。我没有相当把握的时候,我不会讲这种话。

王志:你上任的时候,我看了这个数字是——当时是300,不到400?

王岐山:对!

王志:昨天的数字是2705?

王岐山:对!

王志:那跟你的严厉措施这是成反比的,说明什么问题?

王岐山:传染病有潜伏期,传染源是在我的措施中逐渐地被切断,隔离是一步一步地在被隔离,社区的卫生状况——包括社区整个组织、有防的组织是刚刚建立起来。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应该非常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措施,要对今后的十天起作用,不能对当天。如果说现在我们有一种措施,能够今天布置下去,当天就解决了。我们面临的就不是一场严峻的斗争。

王志:那我能不能这样预期,十天之后一定降下去?

王岐山:我相信十天之后,起码我们可以讨论这个问题。我们来对这一段落的逻辑进行分析。

第一个提问里面有一个转折,问题落在后半句,先扬后抑使得问题看起来不那么愣,采访对象从心理上容易接受;第二、第三个问题顺藤摸瓜,把采访往前再送一步;第四、第五、第六个问题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问题,但是分开来问,巧妙地制造出一个“逻辑陷阱”,到这时,采访对象顺着逻辑已经不能不对自己的肯定做出解释;第七个问题,抓住采访对象回答中的事实性信息,进一步追问。至此“2705”这个核心事实上能够承载的疑问已经穷尽,一个段落在一波三折中完美谢幕。

在这段采访中,2705这个数字是一个核心事实,从这个核心事实可以自然地延伸出很多辨析,记者分成几个层次用逻辑把相关问题整合起来,水到渠成地到达核心事实,构成一个丰富立体的问题群。不但可以使核心事实传达得更丰富,还能把相关的问题合在一起形成一个“问题包”,让观众接受起来更加轻松明快。

如果说一个采访段落的目标是到达核心事实的话,那么逻辑就是一个指向标。逻辑语言中的“取予”是辩证的,也是有目的的。王志说采访时的感受就像骑自行车。而从观众来说,看一场采访就像观赏一场乒乓球比赛,你来我往,短兵相接,直拍、橫拍、正手、反手、借力打力、看准破绽后大力反抽……机会和火花就在那一瞬间。观众会忘记节目中的具体事实和信息,却不会忘记一个个精彩瞬间。世间万事万物其实都是相通的,业虽不同,道却唯一。

反语学说

反语也叫倒反,就是说反话,即用与本来意思相反的话语来表达本意。比如:要肯定时,用贬义词来表达(贬词褒用,反话正说);要否定时,用褒义词来表达(褒词贬用,正话反说)。要是运用肯定反语,则形为贬,实是褒,且是高度赞扬,感情特别真挚、深厚;要是运用否定反语,则形为褒,实是贬,且是强烈的不满、嘲弄和讽刺。反语作为语言学和心理学研究的重要范畴,虽然它有时候并不合乎常理,但也涉及其中的逻辑问题。

1.杨澜——不是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的

在我们的社会当中,很多人认为得了性病是很肮脏的,见不得人的,所以他们宁可去找江湖郎中,试一试民间的偏方,也不愿意到大医院里去接受科学的治疗。在香港我采访了亚洲性学联合会的会长吴敏伦博士。他就指出,在性病求诊的人数当中,男人占了绝大多数,而实际上性功能方面的很多问题主要是来自心理的障碍,所以特别就是医生们也无能为力的,那就是黄色产业的泛滥。人们不仅要提出这样的问题,商品社会是不是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包括人的肉体和尊严呢?据一些专家的估计,现在全国从事卖淫活动的人数可能会达到千万左右。这是一个非常骇人听闻的数字,但同时可能也反映了比较深刻的社会问题。实际上现在中国也正处在一种价值重塑的一个阶段,在这种商品经济、金钱的冲击之下,人们对于性的道德观念非常地混乱。那么,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去限制其继续泛滥,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办法呢?这期节目,主持人引用了专家的观点以及专家提供的数据,进行说理论证,逻辑上非常合理有效。更为画龙点睛的是,主持人用了两个问句:“商品社会是不是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包括人的肉体和尊严呢?”“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去限制其继续泛滥,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办法呢?”引起了嘉宾、受众的高度关注,从上下的逻辑来看,商品社会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的,是不是没有办法了?一定有,只是需要大家协作,需要政府支持,需要……这些反问都足以使话题继续深入下去。

2.崔永元——欲贬则虚褒

在崔永元的语录里,反语成为不可或缺的宝贝。崔永元:那么,陈老先生,您抽烟不抽烟?

陈汉元:我18岁开始抽烟。

崔永元:18岁开始抽烟,当时为什么抽烟呢?

陈汉元:冲厕所。(大笑)

崔永元:真是百花齐放。(大笑声,掌声)

……大凡不善于趣说的人,习惯于用顺手拈来的常用语汇说话,听来就寡淡无味得很。崔水元的特点是话到嘴边总要绕个弯子,快速地用借代、反语、夸张、移用等修辞手段加以趣味化改造,例如对“厕所抽烟”,从常理逻辑上来说,他本来可能是要说“臭上加臭”,但他偏要说反话,并加以极度的夸张——“真是百花齐放”,幽默诙谐。这是一种极端的拐弯抹角,彻底的迂回表达。

刘震云:我觉得足球的确非常有魅力。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大家一起把球往前传那个气势特别壮观。我觉得,它可能像一场战争,也可能像一部史诗。也可能像一部刚刚打开的大书。或者像我们这种特别耐久的人生。可惜我从小是一个农村孩子,当我应该踢足球的时候,我在踢地瓜,其实我要是踢足球的话(刘震云是作家),我觉得当前锋肯定踢得不错。(笑声)

崔永元:但是我估计现场的观众肯定跟我觉得一样,他要做前锋啊,不如做作家好。他觉得足球是一部史诗。足球比赛中场休息的时候,教练拿出小黑板,教导他的队员、说下半场你们要注意和谐,因为和谐是美,你们踢得悲壮一点,就好像史诗一样,肯定能赢……(笑声、掌声)崔永元用的是古罗马修辞学家称之为“欲褒则虚贬、欲贬则虚褒”的表现手法。显然在这个语用案例中,崔永元是“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足球本质的命题探究之中。他明确地表示不能苟同刘震云的足球比赛“史诗说”——他甚至劝他不要去“做(足球)前锋”,还是“做作家好”。然后他“虚晃一枪”,从正面意义表述忽然转向荒谬的层次,用大量生动的铺陈对足球竞赛的“史诗”场面进行渲染式的描绘,并且故意强调:“肯定能赢。”

也许人们从崔永元“欲贬则虚褒”的诙谐反语中,会对“史诗说”的正确与否做出自己的判断。而崔永元浓淡相宜的反语既坦诚直率,也有恰到好处的精巧,他将对方带入幽默的话语氛围,仍然维系着节目需要的和谐气氛。

说反话是言语活动的变异技巧。常言道“有话好好说”,为什么偏要“说反话”呢?这是不是“不真诚”的语用方式?其实不然。在反语“横行”的今天,它已经成为主持人语言逻辑的重要方面。

当然,“说反话”要视不同的语境而定,但是崔永元的反语还是真诚的,这是因为反语的运用并不完全取决于外在信息的真实与否,而在于内心信息的真诚。当内心的真诚超越外在的真实时,说反话可以看做是真实感情强化的一种流露。

此外,运用反语要注意以下几点:反语可以用于讽刺,但是讽刺并不全由反语构成,也并不是所有的反语都有讽刺意味。讽刺反语大都用于对敌斗争,表示亲切、喜爱的反语大都用于人民内部,同志之间也可以使用讽刺反语,因此,运用反语时要分清敌友,感情色彩要鲜明。对敌人坚决打击,毫不留情;对同志和人民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运用反语时必须让人明白这是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否则,对方按字面意思来理解,那就适得其反了。口语中,有表情、语气、语调来帮助,一般不会让人误解;书面语中,可以在上下文适当点明本意,或使用引号、着重号来暗示,以区别于正面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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