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的“以情感人”,可以通过《父与女》这部动画短片来表明。《父与女》是荣获2000年第73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由英国动画导演米切尔·德·维特创作的动画短片。通过短短7分多钟的时间,它向我们展现了一对父女之间守候、等待、期盼与相逢的影像。对于其成功,贾否认为,“这部动画短片之所以获得如此高的艺术成就,是因为它用动画的术语恰当地表现了一个永恒的话题,抓住了欣赏者的情感需求点——亲情,这是永远驻留在人类内心深处最重要的情感。”[2]在《父与女》中,作者以温馨的笔调,向人们讲述了一个女儿等候父亲归来的简单故事。高大的父亲和幼小的女儿一起骑车来到湖边,父亲划船远去,小女儿焦急地等待着。然而父亲一直都没有返航的迹象。光阴荏苒,女儿由小孩成长为少女、妇人乃至佝偻老妪。最终,苍老的女儿走到遍是篙草的干涸湖底,发现半掩埋于流沙之中的小舟,揣测这曾经是载着父亲驶向远方的船,女儿不由自主地躺到船里睡着了。朦胧之中父亲从远方走来,老妪迈着颤抖的脚步奔向父亲,曾经逝去的岁月倒流,让老妪成为小女孩奔到父亲面前,父女幸福地拥抱在一起。
导演“米切尔·德·维特的作品风格一贯是用极简练的线条创造出最大程度的情感效果。比如这部《父与女》,此外还有同样优秀的《和尚与鱼》(第67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提名)等。他创造出的艺术形象总是能以一种特定的‘魔法’激发欣赏者的审美情感,可以说以情感人,追求神似与意境是米切尔的拿手好戏。在《父与女》这部动画短片中就集中体现了这一点。从舒缓悠扬的《溜冰圆舞曲》开场,一道道的自行车压过池塘边的水迹,拂面的微风和轻轻扬起的衣角,画面中淡淡的思念随景物的更迭慢慢氲开,故事就这样含蓄地娓娓道来。而作为欣赏者的我们,就是这样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动画角色经历的情感世界里,哪怕是我们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听不到他们所讲的只言片语,可是却能被深深打动,点点滴滴的变化,深深浅浅的色调里都有故事。”[3]也正如作者所言,“我最希望塑造与众不同的结尾,这能够留给观众回味的空间。已经苍老的女儿又回到了童年,画面里回荡着虚幻的音乐,这是在幻想中完成的。实际上,这是小女孩的记忆与父亲的重逢,遥不可及的梦想以及长久的渴望,最终在结尾得到实现。这样一种非理性的结尾,你尽可以按照你的意愿去猜测。我认为结尾并不是结束,它其实是故事真正的高潮,它应该是开放的、自由的。”
同样渲染亲情的动画作品《海底总动员》,通过在悠远的大海里千里寻亲,深切真诚地道出了父亲对儿子的无条件的爱。虽然《海底总动员》在格调、色彩和表现形式上迥异于《父与女》的隽永悠扬,但是其在情感上激起的共鸣,却与《父与女》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在《海底总动员》中,为了找寻失踪的独子尼莫,父亲马林不惜远渡重洋,历经万般磨难,他可以为自己的儿子做任何事,只要他的儿子能平安快乐,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愿往往就是这么简单。这样一种“寻找”的过程,与《父与女》的“等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然而,动画角色的苦与乐、悲与欢、爱与责任、亲情的无私,就那么一点一滴、平淡而温情地渗透进每一天的日出日落里。父子之情、父女之情,同样可以散发出耀眼的光辉。这种“源自于欣赏者每个人心底对父亲、对亲情的渴望与珍视,即:欣赏者透过短片,不仅被动画中人物角色之间的浓浓父女亲情所感染,更为重要的是,会引发欣赏者联想到自身,打开记忆的大门回想起自己的父亲,重新审视对亲情的态度”[4]的魅力,是动画艺术永恒的灵魂。
在动画表达社会文化的同时,我们似乎可以发现,动画世界并不总是充满了美好的梦幻,公主和王子的完满结局或者孩子们课余时间的欢笑寄托,这是一种媒介,它像所有的媒介一样,阐释着社会的变迁、文化的转移,它时刻融合进去最时尚的元素,最前沿的文化,最具有震撼力的历史。这是一种方式,不同目的不同心情的人们用这种方式表达内心的思考和各自的目的。
当孩子们放学后围坐在电视机前等待动画片开始的时候,他们渴望那些生动的角色、那些会说话的小动物们带给他们愉快的黄昏。在观影中,他们成长着,并领悟着童年,可以说他们是以一种心无城府的方式在接近动画艺术的灵魂。当艺术家们选择用动画表达自己的创作冲动时,他们渴望那些灵动的线条、多变的色彩能够把内心所有的积蕴转化为一种能量,这种能量让他们在辛劳的工作之后能够感到一种欣慰。他们也许渴望大众的认可,渴望人们的认同,或者他们只能成为自己作品的唯一观众,然而他们燃烧着的创作欲望已经让内心得到了收获。商业制片人选择了动画作为一种商业模式,他们往往站在广大消费者的立场上,去满足大众文化的需求,去选择一种最适合的角色和故事,为降低动画的制作成本而奔波,也为动画片的发行和衍生品的开发而费尽心思,他们同样在接近动画艺术的另一种灵魂。
感受动画灵魂的方式是多样的,而动画灵魂的诞生却必须依靠文化的力量。就如同令人尊敬的捷克导演贾恩·斯里克马耶尔所说:“我确信实施一切艺术形式的基础,除了方法之外她(文化)是艺术的灵魂。同样这也适用于动画,这就意味着它们是相等的。”诗歌是文学的高度凝练,就如同哲学是生命的高度凝练,动画是影视艺术的高度凝练。它使人总是在幻想之中创造他们臆想的世界,有人把这种臆想比作博物馆,的确,在无边的臆想里他们创造了一个源于现实世界又远远飘忽于这个世界之外的“水晶宫”。诗的世界里充满了暗示,看到现实的影子,看到潜意识里的梦境,看到世间的百态,看到人性的美,诗的灵魂在于想象。那么,动画,便是视听世界里的诗,它的灵魂在于创意。
(三)体验故事缘起的真谛
“创作者们把多年的艺术修养和创作经验带进短片的创作过程中,以高度概括的手法表现主题与主要内容,以流畅的镜头来传递细腻的情感,以独特的构图和色彩构成勾勒出情绪的波动,用细节的处理完成对心灵的刻画。这些短片虽然没有激动人心的大场面,但往往却能从开始的第一个镜头,就牢牢地抓住你的眼睛,牵动你去思考,去感受。这种感觉是日本动画和美国的多数主流商业动画片所没有的。在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去看,去听,而是在体验。由于短片不同于大型动画片的制作,在情节上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展开,要做到以情以景打动人,就要求导演不仅要有足够的艺术表现力,还要有深厚的文化底蕴。”
或许动画创作的灵感就来自于瞬间的感动、点滴的记忆或者刹那的灵感。只是一切的背后,都有动画哲学的文化思索。在深厚的人生积淀中感悟人生,体验生活,收藏细节,人们会发现隐藏在动画形象背后的美。
暖黄色的光晕里,映照出挂满相册的古老墙壁,老人在摇椅上独自抽着烟斗,房间里飘满落寞的空气。海潮,鸥鸣,吉他,竖笛……动画电影《回忆积木小屋》在怀旧的情感里开始了宁静的回忆。《回忆积木小屋》将镜头对准了一个生活在大海中央的小木屋里的老人。每一个夜晚,孤独的老人对着电视独自晚餐,每一个清晨,海水依旧涨高,漫过小屋,老人也就日复一日地添砖加瓦,像堆积木一样垒高他的小屋。小屋越来越高,和他一起搭积木的人却早已不在。一天,老人心爱的烟斗掉进大海,为了找回心爱的烟斗,老人决定穿潜水衣潜回被海平面覆盖的旧屋中,这勾起了他对过往岁月的回忆……当海水逐渐浸遍全身,回忆之潮也倾斜而下,如同冰雪消融,花苞绽放,幼雏破壳,充满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全片也处在一种童话般的意境中。导演加藤久仁生用一种水彩画般清澈的笔触,将老人这种失落与孤独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诠释着自己对于过往岁月的感叹,对于年轻时代的追忆和对于物是人非的惆怅。加藤久仁生的作品之中没有任何对白,鲜有解说,却用作者多年来的生活经历和艺术体验,打破了语言的隔阂,消弭了文化的界限,激起人们心底渴望真诚的涟漪。
美国动画《飞屋环游记》将一个水畔云端的温馨梦想呈现在人们面前,当成千上万、五彩缤纷的气球带着小木屋起飞,在漫漫云海里面肆意飘荡的时候,78岁高龄的卡尔完成了妻子去南美洲旅游的遗愿,而这种对逝去妻子的承诺和对爱情的恪守,也点燃了观众们对梦想的渴望。对于本片的故事内容,导演彼特·道格特说:“这是一部探险题材的喜剧,主角由两个人组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和一个精力无穷的小孩。他们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成为了朋友,由于性格上的差异,他们会时常斗嘴,他们会一边争吵一边冒险,而他们最有趣的地方是无论在什么状态下都会保持严格的作息时间,例如他们吃晚饭的时间一定是下午三点半。我们希望这个故事会带给观众欢笑,在轻松之余,观众依然可以感受到影片所传递给观众的一些信息,例如勇气,或者是美好的回忆是多么的珍贵。”正如影片本身一样,其所透露出来的欢乐与温馨,也是彼特·道格特所冀望的,而影片挑选了老人、儿童和狗,这三种无论放在任何文化背景下都象征着平和与纯洁的元素,并为他们设计了一场与城市化、高科技无关的童话式旅程,在情感世界上更趋于向自然的回归,就像《综艺》杂志所言,“带着明显皮克斯幽默和内心的《飞屋环游记》是皮克斯最富感情和让人感动的作品。它是充满了美妙的想象力、无比美丽的一部电影。”
掀起美国实验电影高潮的列恩·利尔希望动画家成为“自由的激进分子”,他一度说:“如果一部电影不能塑造实验电影家的灵魂,那么它就不是一部优秀的作品。所有伟大的作品必定在风格上具有原创性。”创意所谓的神秘,其实正是人性的深不可测;创意的难以把握,正在于对人性的难以把握;那么创意的成败就取决于能否洞察、利用并把握人性,尤其是各种心灵资源,所以,在他的眼中,动画似乎是电影媒介的完美体现,因而创意在动画中是至关重要的。新西兰艺术家埃里卡·阿塞尔认为,“动画如果一成不变,将会极其单调烦闷。”世界在变,动画的创新也在不停地飞跃,我们早就应该改变一些陈旧的观点,不但在形式上有所改变,在表现手法、故事情节或素材的结合上都要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而且,在发行环节上也应当有新的举措。
《汽车总动员》的导演约翰·雷斯特本身与汽车有着几十年的渊源。作为雪佛兰汽车经销商的儿子,在汽车模型中消磨掉童年时光的雷斯特对于汽车的情感,成就了后来《汽车总动员》的人性化与生活化。当少年雷斯特在汽车厂开始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时,我们似乎听到了若干年后作为动画导演的雷斯特的感慨,这些真实的肺腑之言让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优秀的动画来源于对生活的体验、对人生细节的描摹和对心灵涟漪的记录。“我经脉中的血液,属于我的动画事业;而我的动脉里,流淌的则是汽油——当它们最终在我的心脏汇聚时,所能产生的激情,代表着我生命的极限。”雷斯特在1998年决定制作一部与汽车有关的动画电影,这来源于他少年时对汽车的体验,而直接缘起则是他当时观看的一部有关洲际高速公路的纪录片,纪录片讲述的是公路的兴建对旁边的小镇产生的影响。当雷斯特因为纪录片而对原来的生活体验产生触动时,《汽车总动员》的故事情节已经在他脑海里形成了雏形,在他不停地幻想着那些公路旁的小镇会因为公路而产生怎样的变化,将诞生何种故事的时候,那些少年时代的生活一一浮现,那些青涩岁月里蕴含的特殊感情,正是电影最打动人心的亲情和友情。《汽车总动员》的主角迈克奎恩有着与雷斯特相似的性格——在事业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却对许多情感视而不见,忽视了许多驿路景观,早就忘却了有时候应该放慢脚步去认识美好的生活……当雷斯特再回味自己少年时光的时候,他将所有的惋惜、遗憾、梦幻和理想都赋予了影片中的角色,它们,承载着动画人真实却无法重新绘制的情感经历。
苏西·坦普尔顿,一位女性动画导演,她的许多优秀作品(1999年的《斯坦利》,囊括了十五项国际电影奖;2001年的《狗》,则获得了十六个奖项)也许并不为多数人所熟知,她的作品也许很难找到商业的契合点,但是她的一段话让人感动:“对我来说,提炼出一个想法和观念的本质特征并集中刻画这个特征非常重要,对短片来讲,宁愿在影片中出现一些不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瞬间片断,也不能大而全地像流水账一样把所有的东西都在影片中反映,短片的这种形式是让观众感觉希望延长着几分钟,而不是希望把片中众多的东西删减。”动画的创作就像做诗,诗讲究的是韵律,动画短片需要的是节奏;诗是生活的凝练,动画是生活的提炼、抽象和夸张;动画的生命就像生活一样,时刻需要“给咖啡加点盐”般的调剂,才能延续生命。
如果说,诗的美是充满意象和隐喻的美,那么动画里也会有这样的美的慢箭。“——最高贵的美是这样一种美,它并非一下子把人吸引住,不作暴烈的醉人的进攻(这种美容易引起反感),相反,它是那种渐渐渗透的美,人几乎不知不觉把它带走,一度在梦中与它重逢,可是在它悄悄久留我们心中之后,它就完全占有了我们,使我们的眼睛饱含泪水,使我们的心灵充满憧憬。”尼采这样说。所以,一部动画影片决不是简单的图像的组接,它有所有电影语言都具有的叙事原则,又拥有电影语言所没有的丰富而超强的表现力,而且,多了诗的精美和流动性。因此,当源自于生活的真实体验和点滴感受,一旦被赋予了诗意的美妙,被赋予了影像语言的张力,被赋予了动画艺术对于生命情怀无限放大和人生梦想无限链接的能力,便释放出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