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由相信,陆费逵创办中华书局的动机,最主要的有三点:一是对民主革命的前途,怀有必胜的信念;二是认为只有适应共和政体的教科书,才能巩固民国的根基;三是出版与教育关系密切,而民众素质的提高,社会变革、国家兴亡又离不开教育,“我们希望教育进步,不能不需要书业进步”。必须明确的是,出版书刊以追求赚钱为目的,又为了社会进步;与以追求社会进步为目的,又带来了经济效益,不能混为一谈。著名出版家张静庐说过:“‘钱’是一切商业行为的总目标。然而,出版商人似乎还有比钱更重要的意义在这上面。以出版为手段而达到赚钱的目的;和以出版为手段,而图实现其信念与目标而获得相当报酬者,其演出方式相同,而其出发动机完全两样。”陆费逵创办中华书局的动机是适应共和政体,而不是只求赚钱。诚如后来舒新城所说:“中华书局在形式上与性质上,虽然是一个私人企业机关,但对于国家的教育和文化,同时也想顾到。……我们只求于营业之中,发展教育及文化,于发展教育文化之中,维持营业”。在陆费逵的主持下,处理好、兼顾好二者的关系,始终是中华书局奉行不变的方针。因此,“凡属与营业有重大利益,而与教育或文化有妨碍者,我们弃而不作。”“山文”称其“本旨动机在于出奇制胜赚钱”,但在“客观上”为中国教育“立了首功”云云,貌似公允之论,实则本末倒置。
何况,商务之所以没有变更教科书,并非陆费逵之言所能左右。虽然他肯定是“商务同人有远见者”,但没有足够的材料证明,他以“清廷200年基业”,不是“一朝一夕就倒了的”话来“误导”张元济。陆费逵向来光明磊落,不可能“暗中搞鬼”。既然商务不改革,就应当允许别人推陈出新。商务教科书是否“作废”,是否“损失惨重”,与中华书局的“异军突起”,实在是没有必然的联系。按“山文”的推论,中华书局不创办,商务教科书不更改,商务就不“损失惨重”了。又把顺应时代潮流而创立的中华书局,说成是“这一宝竟让他押中了”,并依此演绎得出:陆费逵没有在商务主持编写新的教科书,从而另起炉灶,创设新的书局,就冠之以商务的“叛将”,显然有失事实,也违背情理。
对陆费逵创办中华书局,“刘文”评价说:“陆费逵脱离商务而自立门户,在个人关系上实在是大伤感情。用当时的价值标准来看,他的举动很对不起商务诸君,如张元济和高梦旦的知遇之恩,令人齿冷”。那么,照“刘文”逻辑,陆费逵只有老实地待在商务,坐等民国成立,新教科书不能出版供应,才能对得起“商务诸君”,才能不“令人齿冷”。但历史的真实发展,并没有如“刘文”所推断的那样。中华书局已经创办了,以出版书刊而积极参与社会,在促进中国文化发展上厥功甚伟,将陆费逵有功于国家和民族、有功于社会和文化的行为,言之曰“令人齿冷”,岂非咄咄怪论?
(二)关于中华书局的人员情况。“刘文”中说:“1912年1月,陆费逵与沈知方等合伙创设中华书局,他任局长,沈任副局长,戴克敦任编辑长,沈颐任小学部主任,姚汉章(作霖)任中学师范部主任。”又说:“中华编辑所成立于民国初年,首任所长为范源濂,前后主事4年。其后,戴克敦继任所长9年,陆费逵兼任5年,出版家舒新城自1932年起任所长。”1913年1月,范源廉“从教育总长任上挂冠而去,前往上海,被求贤若渴的陆费逵聘为编辑所首任所长。”又说,陆费逵“离开商务时,带走了一大批编辑、出版方面的人才,这即便在今天,也会遭到别人‘挖墙角’的指责,对当时的商务,不啻雪上加霜。”
以往,论及中华书局的创办人,许多学者往往语焉不详,甚至以讹传讹。鉴于此,钱炳寰先生根据中华书局档案资料考证:1912年1月,中华书局初创时为三人合资公司,分别为陆费逵、戴克敦、陈寅;2月,又变为五人合资,加入沈颐、沈继方。后来所称的中华书局创办人,即指此五人而言。沈知方不是创办人,也不是一开始就任副局长。沈知方进局任副局长在1913年2月,距中华书局成立已一年有余。姚汉章也不是创办人之一,直到1914年,编辑所下设“中学师范部”,姚汉章才担任该部主任。从上述五人来说,陈寅是陆费逵原在文明书局时的同事,其他四人来自商务,很难说“一大批”之数。商务人才济济,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去,而遭受“雪上加霜”的结局。
至于编辑所负责人的更替,“刘文”先说戴克敦任编辑长,而后又称范源廉是“首任所长”,让人不知所从。据档案记载:中华书局初创时,编辑所负责人称“编辑长”。1912年2月20日,在第一次股东会议上推选戴克敦为编辑长。1913年4月1日,聘范源廉为编辑长,戴克敦改任事务长。1916年8月,范源廉任教育总长后去职,董事会决议暂由局长、事务长兼理。初由陆费逵,不久由戴克敦兼理。1926年2月,戴克敦去世,编辑所长由陆费逵兼任。1930年1月,聘请舒新城为编辑所长。同时,设副所长一职,张相担任并兼辞典部主任。
“刘文”中指出,1914-1916年间,陆费逵“拉拢唐绍仪、王正廷、范源濂、梁启超等宦海名流、学界巨子为中华书局董事,将中华书局改组为股份有限公司。”又说:“1930年,孔祥熙担任了南京国民政府实业部长。陆费逵为取得孔系支持,迎孔入中华书局任董事长。此后,中华书局逐渐扩大经营规模,拓展业务范围,开始大规模承印国民党有价证券,成为国民政府的有力‘助手’”。
查档案资料,中华书局初为合资公司。1912年6月,改为股份无限公司。1913年4月,经股东会议决定,始为股份有限公司(6月,呈准工商部注册)。就在此次股东会议上,首次选举董事及监察人,范源廉被选为董事之一。随后,董事局召开会议,制定董事局章程、分派花红规程、任用职员规程等。1914年12月,在第五届股东会议上,唐绍仪被选为董事、常务董事之一。1916年6月,在第六次股东常会上,梁启超、王正廷被选为董事。“刘文”所提到的上述四位董事,均是在股东会议上选举产生。作为一家民营股份有限公司,中华书局有着严格的规章,一切按程序办事。舒新城曾说:“讲人选,我们要替教育与文化上做点事,自然需要专门的知识,然而为经济限制,不能养活专门的学者;同时,又不愿自作聪明,也不能不要求相当的人才。老实说,我们用人的条件严于官厅及学校,待遇却不能超过官厅及学校。我们的同事所以还能维系,第一是靠着各人的志愿与兴趣;第二是靠着同事的感情;第三是靠着用人的大公无私,进退黜陟不讲情面;第四是靠着生活比较的稳定。”因此,“刘文”所说的“宦海名流、学界巨子”为中华书局的董事,说陆费逵“拉拢”所致,是没有根据之论。
孔祥熙与中华书局的关系,始于1917年。在12月16日的临时股东会议上,同意陆费逵辞去局长职务,孔祥熙被选为董事之一。1924年12月的股东常会,孔祥熙再次当选董事。此后,他连任历届董事。1941年7月,陆费逵在香港逝世。董事会决定,由“在港服务官营事业”的董事李叔明继任总经理。1943年7月,孔祥熙在重庆被推选为“首席董事”。1948年3月股东大会修改公司章程,初次设董事长,孔祥熙被继续选为董事,又被董事会议推选为董事长。其时,孔已在美国。董事会去信通知了他,实际上并未就职。陆费逵在任期间,十分注重印刷能力,印刷技术在国内首屈一指。但当他去世以后,书局的营业方针有所变化。李叔明、孔祥熙与国民政府关系密切,中华书局承揽大批印钞业务。如1947年8月,中华书局香港印刷厂函报:三月底签订承印央行钞券合同后,4月14开印(万元券),5月份交九百万张,6月交一千一百万张,7月交四千六百万张,8月起可印五千二百万张,至1948年1月27日合同期满,依限赶清。既然中华书局初设董事长是在陆费逵逝世以后,就不可能有他“迎孔入中华书局任董事长”之事。所谓“大规模承印国民党有价证券”,仅是中华书局的业务之一,且大多在抗战结束以后,与陆费逵已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