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吕剧风行发展的原因
没有观众就没有戏剧。中国戏曲在民间广泛流行,其观众之多,已经达到“无地不有戏,无人不知戏”的程度。民间观众对戏曲的酷爱,可以用“人无男妇,年无老稚,闻将演剧,无不踊跃欢呼”。清代学者焦循在《花部农谭》中曾对地方戏曲的特征作过评述:“其事多忠、孝、节、义,足以动人;其词直质,虽妇孺亦能解;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郭外各村,于二、八月间,递相演唱,农叟渔夫,聚以为欢,由来久矣。”用此评价吕剧流传情况也不过分。吕剧之所以能够广受大众欢迎,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1.内容和题材的民间性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说:“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即作品如果没有统帅全局的主题,就是一盘散沙。吕剧的内容和题材多是“以小见大”,借社会生活中的“说黄瓜,道茄子,打老婆,骂孩子”等小事,表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反映农村中的现实、人物,尤其侧重于家庭伦理、夫妻关系、男女爱情、讽刺时弊、惩恶扬善方面的描述,反映了劳动人民追求幸福美满生活的愿望和思想情感。所演内容和群众生活息息相关,具有广泛而深厚的群众基础。
吕剧的民间性,具体来说,主要通过三个方面体现出来:其一,题材。吕剧的剧目多取材于民间传说和群众熟悉的历史故事,贴近生活,适合中国农民的欣赏水平和口味,成为广大农民的“贴心袄”。所以,吕剧在农村影响很大,深受广大群众的喜爱。“听见谭明伦上了台,顾不得穿那袜子鞋”;“一听驴戏炸了锅,张大娘、李二哥,扔下耪地锄,推开棉花车”;“要听吕剧腔,请到时(时家)、谭(谭家)、武(东武)、杜(大杜)、张(东张)”;“大嫂在家蒸干粮,锣鼓一响着了忙,灶膛忘了添柴禾,饼子贴在门框上”等俗语,生动形象地反映了当年人们对吕剧艺术的喜爱和痴迷。
其二,剧本撰作者及表演者的民间体验。早期剧目作者多为农民,他们直接遭受苦难,备尝艰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非常熟悉,自然能够深刻理解农民的爱与憎,向往和追求,从而创作出反映农民群众普遍关心的事情的剧目,所以,它受到当时农村听众的喜爱和欢迎。吕剧早期剧目,截取生活的横剖面,以其浓郁的地方色彩,再现了19世纪末期到20世纪初年山东的农村民俗风情画卷。建国以后,吕剧的创作者们在创作之前先深入体验生活。当年郎咸芬为演活“李二嫂”到农村体验寡妇生活,结果使其塑造的“李二嫂”这个艺术形象熠熠生辉。1996年,为了演好《苦菜花》中冯大娘这个角色,65岁的郎咸芬去《苦菜花》故事的发生地胶东昆仑山下冯家镇,走访了一些健在的老人,并找到了小说中母亲的大女儿娟子的原形。2001年冬天,为创作《补天》,三名编剧冒雪跑遍了南疆、北疆,采访了当年的“女娲”(如今的老太太们),该剧的剧情很多就是她们经历的艺术再造。
其三,下层民众通过吕剧获得历史知识、民族意识、道德观点等。柳亚子曾说:“父老杂坐,乡里剧谈,某也贤,某也不肖,一一如数家珍。秋风五丈,悲蜀相之陨星;十二金牌,痛岳王之流血,其感化何一不受之于优伶社会哉?”,说明戏剧的教化作用,特别是对于文化水准较低的广大民众产生广泛影响。台湾学者唐文标也认为“中国戏曲确为民间产物,为民间所爱好,也在民间自我成长,其精神和传统长存在民间。”吕剧剧本撰作和民众的需求,使得吕剧的源于生活的民间性,造成了持久的影响力。
2.鲜明生动、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是否写出性格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乃是作品成败所系的关键所在,包括吕剧创作,任何作品都是如此。“群注目于场上,每遇奸雄构陷之可恨也,则发为之指;豪杰被难之可悯也,则神为之伤;忠孝侠烈之可敬也,则容为之肃;才子佳人之可羡也,则情为之移。及演者形容尽致,淋漓跌宕之时,观者亦眉飞色舞,鼓掌称快。”焦循的《剧说》载有观众一时气愤,上台击杀扮演秦桧的演员的故事。这从不同侧面反映了戏剧刻画人物形象的重要性。
吕剧塑造的人物,多是生活中的普通人,尤以各类妇女为主。在我国受压迫民众中,妇女在最底层,受旧制度、旧礼教压迫最深,琴书、吕剧艺人抓住这一点,尽力反映妇女的悲惨命运,极力倾吐她们的心声,为她们伸张正义,受到广大妇女的厚爱。无论是传统剧目还是现代题材,吕剧大多反映了女性的声音。例如《王汉喜借年》中的歌颂善良女性的戏;《小姑贤》中聪慧贤良的李氏女;《姊妹易嫁》塑造的重金钱、权势而不重人品的素花,不以贫富取人的素梅;《丰收之后》中的赵五婶;《补天》中报效祖国、献身边疆的山东女兵等等,都是通过塑造女性形象,弘扬真善美,鞭挞假丑恶的。
女性永远是吕剧的忠实观众。梅兰芳曾说:“从前的北京,不但禁演夜戏,还不让女人出来听戏。社会上的风气,认为男女混杂,是有伤风化的。……民国以后,大批的女看客涌进了戏馆,就引起了整个戏剧界急遽的变化。”吕剧中的《王天保下苏州》、《双锁柜》、《老少换》等等,多系反映农村家庭伦理、爱情波折的所谓“针线筐子活儿”,因此深受妇女欢迎。吕剧故有“拴老婆撅子”之称。意思是有些剧目,妇女百听不厌,戏不唱完,不愿离去。“听见坠琴(吕剧特有的伴奏乐器)响,饼子烀到门框上。”有的说“听到旺相(艺人薛金田乳名)唱,饼子贴到门框上”。说的就是那些痴迷吕剧的妇女们为看吕剧而忙中出错的故事。
吕剧《梨花雨》是根据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刘庙回民中学汉族教师菅新刚的先进事迹创作而成的。这出戏打动观众的并不是主人公的高大形象,而是许多生活化的细节,照亮了菅新刚这位年仅28岁的青年教师平凡而高尚的精神境界,也深深地打动了台下观众。《补天》塑造了8000名山东籍赴疆垦荒的女兵形象,将她们比作“新时代的女娲”,讴歌她们的奉献精神,震撼观众。可见,吕剧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的魅力和影响。
3.朴实优美的四平唱腔
吕剧以唱腔体为主,兼唱曲牌。吕剧唱腔的基本板式主要有“四平”、“二板”、“流水”、“娃娃”四种。其基本结构形式是四句为一番,可进行无定次的反复和变化,以构成唱段。后经过无数艺人和吕剧音乐工作者的努力,发展出“慢四平”、“快四平”、“尖板”、“导板”等板式,特点是清新明快,适合表达激越慷慨的情绪。后又出现“反四平”、“上反四平”、“商调四平”、“羽调四平”,具有优美抒情,纤细幽雅的风格特色。
除板式唱腔外,吕剧中还有部分曲牌唱腔。例如《凤阳歌》、《莲花落》、《银纽丝》、《叠断桥》、《太平年》、《爬山虎》、《罗江怨》等多种。这些曲牌体的唱腔,有的直接吸收流行于民间的明清俗曲,有的则从山东琴书发展而来。另一部分是吸收了姊妹剧种和曲种的腔调发展创造出来的,如“豫西调”、“娃娃调”、“乱调”、“马头调”。还有一部分唱腔是从群众中广为流传的民间小调发展而来的。有些是民间长期流传的曲调,适时恰当地表达了剧中人物的激动思绪。这些唱腔和曲牌构成了流畅而优美的吕剧音乐。
吕剧的演唱方法,男腔、女腔均以真声为主,个别高音之处则采用真假声结合的方法处理,听起来自然流畅。吕剧的唱腔讲究以字设腔,以情带声,吐字清晰、口语自然。润腔时常用滑音、颤音、装饰音,与主要伴奏乐器坠琴的柔音、颤音、打音、泛音相结合,更显得浑然一体,相得益彰,使整个唱腔优美顺畅。
吕剧主要伴奏乐器,主要有坠琴、扬琴、三弦、琵琶、二胡、提琴、笙、唢呐等文场器乐和武场器乐。在演出时,器乐的文、武场相配合,丰富了吕剧音乐的表现力。
吕剧音乐流畅优美,能根据不同内容和唱词,变化自如;通过不同演唱方法,能够生动地刻画出不同人物的不同情绪;音乐与语言密切结合,将许多快二板、流水板等唱段完全用地方语调所说、所唱的形式演唱,演唱时能将故事情节逐字逐句地送进观众耳朵里。这使观众深入剧情,渐渐入了迷。另外,吕剧借鉴曲艺“夹叙夹唱”的形式,分为“念多句,唱一句”、“念一句,唱一句”、“念半句,唱一句”等形式,加强了唱调的吟诵性。这种说与唱的结合,既富有戏剧真实感,又增强了表现力,使吕剧音乐在广大民众中继续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
4.丰富通俗的地方语言
戏曲的语言以浅显为贵。清人黄周星说:“曲之体无他,不过八字尽之,曰:‘少引圣籍,多发天然’而已。制曲之诀无他,不过四字尽之,曰:‘雅俗共赏’而已”。戏曲语言的表现形式,就是剧本中的唱词和念白。高尔基说:“用来写剧本的口语对于剧本具有多么巨大的、甚至决定性的意义,而加强口语的研究,借以充实自己,对于青年作家来说,又是多么迫切需要。”“剧中人物之被创造出来,仅仅是依靠他们的台词,即纯粹的口语,而不是叙述的语言。”当然戏剧语言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口语,而是从中提炼成戏曲舞台上的语言。地方戏曲是地域文化的承载者,延续着一方水土的文化命脉。具有用词造句俚言俗语,自然流畅,朴实风趣,通俗易懂,乡土色彩浓厚,真切感人等艺术特色。在表演中,吕剧善于运用通俗易懂、形象生动的群众语言作为剧词,并以此来塑造人物形象。
吕剧使用的语言属北方语系的济南官话。传统剧目的舞台道白,是在以济南官话为标准的基础上偏重于上韵;而现代戏的道白则直接使用济南官话,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在吕剧的念白、唱词中,经常使用地方歇后语。像“西北风刮蒺藜——连讽带刺”、“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高墙上吹喇叭——响声在外”、“薄冰上过河——进退两难”,这种歇后语又形象、又生动;而使用的山东方言土语如“打谱”、“整天价”、“顾了这顾不了那”、“一个俩仨”等乡土语言,使其浓厚的乡土气息和强烈的地方特色更加鲜明突出。
除了上述因素外,舞台美术设计的精心巧妙、演员表演的细腻传神、各种媒体的及时宣传,也使得吕剧艺术迅速风靡齐鲁大地,誉满北疆南国,成为中国八大地方剧种之一。
四、吕剧的现状及未来走向
作为山东具有代表性的地方戏剧,改革开放以来,面临大众流行文化的冲击,娱乐休闲名目逐渐繁多,吕剧开始出现滑坡现象。吕剧团大都面临着资金严重不足、人才流失严重的问题,而让人更为担忧的是,吕剧观众的流失也越来越严重,观众群趋于老龄化,年轻观众可谓少之又少。同时,艺术性较强的优秀剧本逐渐变少,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吕剧艺术的发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唱一方曲。要写出具有较高思想性和艺术性的作品,一定不要轻视生活,脱离生活。毛泽东说:“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吕剧与乡村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著名吕剧表演艺术家郎咸芬说:“我觉得现在吕剧的现状并不是不正常的,它绝对是正常的事情,是我们的民族艺术一定要历经的阶段。”同时郎老也表示,“我们吕剧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从长远的角度讲,凡是贴近大众的、贴近大众的思想感情、贴近大众的生活的东西,绝对是有强大的生命力的。现在的人都觉得人家的东西好,但是我相信这个阶段过去以后,大家还是会觉得咱们自己的东西好。”近年来,面对吕剧等地方戏曲的困境,也出现了很多的“应对策略”,其中“戏曲都市化”最受关注,对于这种说法,郎老认为还可以进一步探讨,但是郎老相信吕剧的市场重点主要还是在大众,在农村:“山东是个农业大省,我们正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那可不得了。当然城市也不能放过。”相信,吕剧会在传统中不断发展,在发展中不断创新,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繁荣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作出应有的贡献。
[作者简介:张登德,山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