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要富于动作性
当代英国著名的戏剧理论家马丁·艾思林说:“语言决不是剧作家用以塑造人物性格的唯一手段。……剧中各个人物的性格描绘,主要还在于他们的行动和反应。”他又说:“当然,在戏剧里,语言往往就是行动,还可以进一步,要求戏剧里的一切语言都必须变为行动。”[6]行动是指一个有目的的,由动作和语言去完成的活动过程。行动过程可以由一个动作完成,但一般来说,总是出于一个共同目的的一系列动作组合,并且常常用语言。那么,语言是不是动作呢?劳逊说:“话是动作的一种,动作的一次压缩和外延。一个人说话,这也是在动作。”[7]从艾思林和劳逊的论述来看,动作能体现人物性格、推动剧情的发展。对白是动作的一种,同样也起着上面所提到的作用。因此,提出对白要富于动作性的要求是有理论根据的。
要使对白有动作性,首先是人物语言不仅要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而且要产生在人物的内心冲突和性格冲突的基础之上,使它能一步紧跟一步地引导、推动剧情的发展,并化为行动。其次是人物语言要能刺激对方,促使对方产生相应的语言和动作。这样,对话双方相互作用,相互促进,推动剧情不断地发展。
广播剧是一门听觉艺术,是否也要求对白要富于动作性呢?我们说,广播剧虽然不同于舞台戏剧,听众也看不见演员的形体动作,但是要表现人物性格和矛盾冲突及推动剧情的发展,对白就必须要富于动作性。尽管广播剧不是为看而写的,但要让听众在听的过程中“看到”人物的动作。更何况动作性除外部形体动作外,还包括内心动作。“任何戏剧台词,不论它处于剧情发展的哪一阶段,都是有动作性的,都是有丰富的内心活动为基础的。”[8]“从演员的表演艺术来说,台词和形体动作,是话剧表演艺术的两根支柱。只重视台词,轻视形体动作,就等于拆掉了两根支柱的一半,使演员的表演变成单纯的朗诵,把舞台剧变成了广播剧。”[9]这段话中所涉及的关于广播剧的表演问题,实在是个误会。广播剧在表演时决不是“单纯的朗诵”,而是有动作性的,同样需要“两根支柱”。例如:广播剧《金鹿儿》中的主人公金明露,“一会儿活跃在商场的糖果柜台旁,和颜悦色、心灵手巧、应付自如地对待各种顾客;一会儿躲进幽静的宿舍里,专心致志地钻研卖糖技术,提高服务质量;一会儿出现在屋顶的凉台上,边歌边舞,排练着文艺节目;一会儿站在授奖大会上,目光四射,热情爽朗,话语亲切,鞭辟入里,博得群众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总之,全剧造成一种‘动’的感情,把听众的生活经验和欣赏情趣调动起来,和人物一起活动,一起欢悦。金鹿儿这个思想先进、内心充实、性格活泼、具有时代风貌的优秀青年售货员的思想情绪,就是通过‘动’的起伏变化传达给听众的,她那纯洁活泼的性格也是在‘动’的进程中塑造成功的。”[10]由此可见,广播剧决不是“使演员的表演变成单纯的朗诵”,而是充满动作性。又如广播剧《一座雕像的诞生》中有一场戏,对白的动作性对于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展开矛盾冲突,推动剧情的发展,都起到重要的作用:
黄益升 好啦,过去的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幸福的生活就从这里开始。兰,咱什么时候结婚?
欧阳兰 组织上已经批准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黄益升 太好了!咱们明天就举行婚礼吧!
欧阳兰 干吗那么急?哎,我提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黄益升 这……我不是说了吗,是因为那两个孩子……
欧阳兰 噢,我知道啦,你是嫌弃这两个遗孤。
黄益升 不,别这么说,我是想……烈士子女的抚养,国家不是有规定吗?
欧阳兰 不错,国家是有规定。可是,对我来说,这不是承担一件什么行政事务,而是革命者的感情,是对烈士们的责任。
黄益升 我理解你的感情,也同情这两个孤儿。可是,国家既然承担了抚恤的义务,你为什么还非得揽着不可呢?
欧阳兰 那是出于道义、良心和理智!
黄益升 太抽象了。阿兰,我需要的是你的全部爱情,决不允许任何人从我的手中分享去一分一毫!
欧阳兰 (气得发抖)分享?好一个分享!你今天是不是分享了革命胜利的成果?为了两个烈士的孩子……
仅这几句对白,一下子就把双方的矛盾冲突揭开了。因为,别林斯基曾经说过:“如果两个人争论着某个问题,那么这里不但没有戏,而且也没有戏的因素;但是,如果争论的双方彼此都想占上风,努力刺痛对方性格的某个方面,或者触伤对方脆弱的心弦,如果通过这个,在争论中暴露了他们的性格,争论的结果又使他们产生新的关系,这就已经是一种戏了。”[11]黄益升和欧阳兰的对话,正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
黄益升 孩子孩子,你怎么总忘不了那两个孩子!说实在的,养活两个孩子谈何容易,我们得花费多少精力?再说我们结了婚总得有自己的孩子,现在你把他们带来,往后不是影响我们家庭的幸福吗?
欧阳兰 益升,我真想不到你的心胸这么狭隘,你对烈士的后代这样冷漠。你一口一个“我们”,为什么不为最需要温暖的孤儿想一想?我认为,这两个孩子由我们来抚养,是不会影响我们家庭的幸福的!
黄益升 你太固执了,坦白地讲,我不想当继父!
欧阳兰 (激动地)你在侮辱我!……你知道,我深深地爱过你,你……你不理解我,更不理解我的感情……
黄益升 (苦笑着)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你把两个陌生的孤儿看得比我还重要?这完全是战争造成的心理变态,变态心理!
欧阳兰 (颤抖着)什么?!你在诅咒这场正义的战争?原来你灵魂深处是多么的阴暗呀!可我的良知告诉我,孩子需要母爱,活着的人们应该想到烈士们留下的孤儿。……至于,你说战争造成了我的心理变态,好嘛,我愿意做这样的人,谢谢你这位医学助教的诊断!
黄益升 欧阳兰,我奉劝你再想想!
欧阳兰 想过了!纯洁的爱情是不能讨价还价的。如果这爱情已经被污染,一开始就夹杂了不谐和的音调,将来是不会幸福的。
黄益升 别说这些大道理了,还是讲实际的吧!反正,我不会去剥削人,别人也甭想沾我的光。既然你要坚持收留他们,那咱们只好各走各的了。把钥匙给我。
欧阳兰 你……这——(把一串钥匙扔过去)拿去!
〔开门走出。〕
从这一场戏看出,对白把双方的性格特征都揭示出来了,一个是心胸狭隘,极端自私,厌弃遗孤;一个是情操高尚,收养遗孤,承担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由于两个人物的性格不同,构成了他们之间尖锐的矛盾冲突。对白把双方的内心动作和外部动作很好地统一起来,推动剧情向前发展,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结束了他们多年的恋爱生活。
对白的动作性还能表示出人物的意愿、意图或意志。而且,意愿、意图或意志表现得越强烈,动作性就越强。例如:广播剧《你是共产党员吗?》中结尾的那场戏,动作性表现得就很强烈。剧中的主要角色刘大山处分了白帆之后,千里铁道线上像闹了一场大地震。蓝天分局局长白帆当天冠心病就犯了,刘大山决定晚上到他家去看他。刘大山来到白帆家,也没敲门,推门就进。屋里,白帆躺着,枕头在头下垫得高高的。看见刘大山进来,白帆把身子转过去,冲着墙,闭上了眼睛,两人的意愿产生抵触:
刘大山 老白,有病了?
白帆 ……
刘大山 玲玲呢?
白帆 在里屋呢。
刘大山 玲玲,来客人了,倒水呀!
玲玲 ……
刘大山 玲玲,你也得了冠心病了?
白帆 玲玲,大人的事,你小孩跟着掺和些啥,倒水!
玲玲 (脚步声,倒水,眼泪汪汪地走近)刘伯伯,我没有妈妈了,你这样对待爸爸……他要死了……我怎么办?
刘大山 (心里一热)不会的,他不会死……(抚摸着玲玲的头)他要死了,我当你的老子。
玲玲 刘伯伯,爸爸病得不轻呀。
刘大山 老白,你痛苦,我就舒服?玲玲一哭,我也难受!可难受咋办呢?信念不要啦?党员不当了?道理不说啦?玲玲,你不是给我留着好酒吗,拿来,我们喝点。
玲玲 哎。(倒酒声)
刘大山 起来吧,一块喝几口。
白帆 为着什么喝?为友谊?为一块儿转业?为一起蹲牛棚?还是为了记大过?
刘大山 为友谊干杯!(喝了一口)为了消灭蒸汽机车,不用人工搬道岔干杯!(又喝了一口)为了我们都是共产党员,为了当初我介绍你入党没介绍错干杯!喝呀,你不喝,我替你喝!
玲玲 刘伯伯,您……
刘大山 玲玲,刘伯伯没喝多。(喝酒声)老白,还记得咱们的老师长吗?一想起老师长,就好像看见了胶东的土地、红枣,看见了战友死前的一双眼睛,看见了老师长,听见了老师长问的那句话:“你是共产党员吗?”老白,我觉得老师长的问话我应当回答!你应当回答!每一个有着“共产党员”称号的人都应当回答这句话。好了,你休息吧,我走了!(脚步声)
白帆 玲玲,快,快扶我起来,到门口……
玲玲 刘伯伯已经走远了。爸爸您哭啦?
白帆 没有,爸爸没哭。爸爸又想起了老师长的那句话。
〔老师长:(混响)“哭得像个小媳妇,你是共产党员吗?”〕
两个人物见面没有什么外部的冲突,只是在意愿上相抵触。但通过刘大山发自内心的一席话,使得两个人物的心灵产生了交往。本来白帆在意愿上与刘大山是相抵触的,但听了刘大山的表述,白帆在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导致白帆“玲玲,快,快扶我起来,到门口……”的动作。而在他内心又想起老师长的那句话:“……你是共产党员吗?”表现出白帆的思想变化,预示他内心深处思想的转变。
对白的动作性,除了意愿相抵触之外,表现那种“意愿共同时内心情感的交流”也是富于动作性的。“不过,人物之间内心情感的交流,同样应该相互具有影响力,能够导致双方的心情以及相互关系的发展变化。如果只是让这些人物坐在一起大发议论,或者各自把思想情感表白一通,而彼此互相无影响,那也不是真正的戏剧动作。”[12]
广播剧《一座雕像的诞生》中的结尾戏,可以说明人物意愿相同,内心情感的相互交流具有影响力。剧情是这样的:欧阳兰同黄益升在性格上的不同,导致他们在对待两个遗孤上发生了冲突,使他们的关系彻底破裂。她为自己的选择和决定感到骄傲和自豪!并把这个决定写信向部队首长汇报了。师政委回信表示支持她的行动,并且告诉她军部评她为英模,希望她安排好两个孩子,争取参加庆功会。当她来到部队参加庆功会时,巧遇两年前友邻部队的战友张森也作为英模来参加会议。这里剧情安排了两个人物有一次接触。在这次接触中,剧作者就是运用“意愿共同时内心情感的交流”而体现出对白的动作性的。这场戏中有一段回忆,为了集中说明问题,我们略去了回忆中的戏,从见面开始举例:
欧阳兰 ……(进屋拆信)是他?(不时发出笑声)这家伙,消息真灵通!
〔敲门声。〕
欧阳兰 谁?
张森 我!
欧阳兰 (开门)张森!真没想到,你也……
张森 我也是来参加英模会的,就住在斜对面,咱们又是友邻。在看信?
欧阳兰 对。请坐,喝茶。(拍手中的信,笑)你的信写得……怎么这么勇敢?
张森 其实不是我勇敢,而是你有一种非常的吸引力。……欧阳,我希望和你做个朋友……而且,不是一般的朋友!
欧阳兰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谈这样的问题……
张森 不,你大概不会忘的,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是1952年的夏天,在护送回国伤员的列车上……
张森 你的喊声一直回荡在我的身边……
欧阳兰 这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张森 但对我来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连做梦都不会忘——(推开窗户)〔海浪拍岸声。富有诗意的音乐——〕
张森 涨潮了,走,咱们出去走一走。
张森 欧阳,看,晚霞,海鸥,多美啊!
欧阳兰 张森,你知道,我现在可是有孩子的母亲了!
张森 就因为这个,更使我尊敬你。我完全理解,你是为了把完整的母爱献给两个烈士的遗孤!欧阳,我想和你一起担起这个责任。而且,我的决心已经得到了师首长的支持和同意。
欧阳兰 不,我希望你再慎重地考虑考虑。
张森 刚才说的,就是我反复考虑的结果。
欧阳兰 我这个人可没有什么值得别人爱的。
张森 不,我很喜欢你的性格……
欧阳兰 你最好别说喜欢什么,我想知道你讨厌什么,憎恶什么。
张森 我讨厌虚伪自私,缺乏献身精神;我憎恶像奥斯特洛夫斯基笔下的冬尼娅那样的人物!
欧阳兰 冬尼娅不是很漂亮、很华贵吗?
张森 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欧阳兰 她叫人看起来,蛮悦目的嘛!
张森 假如你真是这样看,那你未免浅薄!
欧阳兰 你用词这么尖刻!
张森 你是不懂,还是讨厌生活中的幽默?
欧阳兰 哈哈哈!有人说爱情不一定是从情投意合开始的,有时候是从争论开始的,难道……难道我们这是在谈恋爱吗?
张森 我想,人们都是按自己的方式恋爱的。也许因为我们共同地不喜欢另一种方式,因而不约而同地采取了这种方式吧!喏,我给渭渭、川川的秋装,一个人两套。没有经验,也不知大小。还有两套小人书,送给渭渭和川川。
欧阳兰 张森,你……
张森 欧阳,我非常严肃地对待着严峻的生活。
欧阳兰 (深情地)我憎恶不爱孩子的男人!
张森 (赤诚地)我也鄙视那些不爱孩子的自私的后娘!
欧阳兰 张森!
张森 阿兰!
〔音乐激起。〕
欧阳兰 张森,你在想什么?
张森 我正想,该把渭渭和川川培育成什么样的人!